第72章

肖傾很清楚, 這場人間悲劇絕不止發生在長生寺,國都、墜仙城、邊疆各個大小城池村莊,也一定在發生同樣的事情, 羽裳能以一己之力護著長生寺, 卻絕對護不住亂了套的南疆國。

他看向遠方火光下, 羽裳淒涼的身影。她閉著眼,也擋不住眼淚洶湧而出, 哽咽著說:“我只是,想救我的國家。”

“可我, 反而害了它。”是她的包容, 是她的放縱,是她面對朝臣彈劾時的退縮, 面對子民嘲笑杞人憂天時的故步自封, 讓這一切朝著無法挽救的方向一去不回。

她醒悟,或許她就該心狠手辣, 坐實禍害之名,哪怕千人嘲,萬人罵。

火光下的淚光灼穿黑暗,那一刻肖傾忽然才想起, 掩藏在飼養蛇蠍的外表下, 羽裳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她早在幾個月之前, 從水鏡裏得知南疆國的覆滅,就一直活在提心吊膽裏,她努力想辦法去抵抗災害, 而當時,人們都在笑話她,覺得她是杞人憂天。

就像她從小在蠱蟲罐子裏長大,五歲那年飼養蠱蟲數以萬計,解決了南疆國近兩年的蝗蟲之災,人們卻非但沒有感激她,而是懼怕她,避她如蛇蠍,在私下揣著惡意道:“羽裳公主出生時天降異象,大旱數百裏疆域,前昭司都說那是兇兆,你看看她如今,整日以蛇蠍為伴,以後遲早也惡毒如蛇蠍。”

從一開始,人們就對她抱有極大的偏見,覺得她做什麽都是錯的。

可怕的從來不是災難,而是在災難面前,形形色色,卻一致冷漠無情的人。

漫天的火把砸進包圍圈內,火星紛紛揚揚飄落而下,關鍵時刻,陸謹之捏了一道法決射去,落在包圍圈上方,防禦結界撐開,將那些火把盡數屏蔽在外。

人群大怒,仰頭看過去,猙獰的面容浴著火光,猶如沾了鮮血的魔。

肖傾翩然從樓上落下,白衣飛揚,他冷眼掃過在場諸人,目子裏是不加掩飾的譏誚:“幹脆把你們所有人都燒掉如何?這樣的世界才足夠清靜。”

他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大怒的人根本沒有理智,沖上去想要廝打,但在近身三米的時候,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攔隔,最後狠狠倒飛出去摔在地上。

接連幾人都如此後,這群人也慢慢放棄了,只是依然用兇獸似的目光去瞪他。

羽裳抹去眼淚,揚著難看的笑,感激地看向肖傾,喊了聲:“子傾哥哥。”

肖傾摸了下她的頭後,徑直走到草床上躺著的老幼婦孺身邊,指尖掐了幾個法決,將靈力輸入他們的體內,遊走查看後,他撤了靈力:“看來沒錯,這些人早在月前便染上了蟲疫。”

人群裏一直若有若無注意這裏的人大驚,尖嘯道:“不可能,怎麽可能!”

他們都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他們在場這些沒躺下去的,是不是也早已身患蟲疫?

“啊——”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嘹亮的慘叫,中間如潮水倒退般空出一大片空地,一名婦人抱著自己的孩子啜泣,那婦人捂著孩子大張的嘴小聲哄著:“不要叫,別叫,寶兒乖,娘親求你了,別叫。”

“他......他身上......”一人擡起手指哆哆嗦嗦的指著女人與孩子,最後失控出聲:“他皮肉下有東西在爬!”

眾人聞言駭然,紛紛探頭去看,只見那小孩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有一小坨一小坨肉包蠕動,像是蟲子一樣在皮肉下面鉆來鉆去,讓人看得渾身發毛,忍不住的惡寒。

婦人神色慌張得用自己身上寥寥幾縷布料去遮小孩裸露在外的皮膚,然而依然抵擋不住窺探的目光,她將孩子緊抱在懷裏,面朝眾人跪地磕頭:“求你們了,求你們不要燒他,他還只是個孩子,他什麽也不會,求你們不要燒他。”

人群裏有好幾位老人於心不忍地撇過頭,也有帶著小孩的婦女緊緊握著自己孩子的小手,面色慘白。

一時間除了婦人的哀求,無人說話,這個世界靜得可怕。

薄雲籠罩,將彎月隱藏,大地陷入了濃郁的黑暗中,唯有砸在地上的火把不斷燃燒著熾烈的光芒。

一人顫抖地出聲:“燒...燒嗎?不燒,死的就是我們。”

沒人回答他,但已經有人默默撿起地上的火把,緊緊拿在手裏。

人群裏傳來一聲哀求:“這位阿姐,反正你兒子也已經活不成了,留著也是害人啊,求你發發善心,不要禍害了別的孩子。”

說話的那人神色淒涼,手掌緊握著一個小孩,渾身都害怕得顫抖。

於是,人群裏開始嘀咕:“都是當母親的,自己的孩子活不成,也要拉著別人的孩子墊背嗎?”

“真是歹毒的婦人。”

......

肖傾嘲諷地看著這一切,心裏暗道,當初就不應該救他們出來,死在火海中或許才是他們應有的結局,轉頭卻看到陸謹之目光蒼茫,透著點哀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