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可能是被塔塔部的事嚇到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二皇子沒再露面。

原先是因為口瘡的事不想見人,現在口瘡早好了,卻不敢出去見人了。

怕碰到班哥。

二皇子頭一次意識到這個弟弟心機之深遠在他之上,且膽子比他大太多了。

拋開朝廷早就定好的和親籠絡之策另做打算,先斬後奏不露一點風聲地除了塔塔部,整件事嚴思縝密,就連當眾殺了喀什都別有深意!

換做是他,肯定不會在滅了塔塔自行結盟的情況下殺了喀什。不但不殺,而且還會好酒好菜地款待,留著活口等回京面聖再說。

可班哥直接就把人給殺了。

那麽多的人看著他,那一雙雙眼睛後面有太上皇,有聖人,有皇後,有三皇子……數不清多少雙眼,冷不丁全被他用鮮血澆了一臉。

這種近乎頑劣的舉動,漫不經心地顯示了主人的用意——他在立威!

他確實也做到了。

統帥大營各屬部發出的軍令,前所未有地順暢無阻。

二皇子自己就很久沒聽幕僚在面前攛掇什麽了。那些個幕僚到底是文人弱膽,一嚇就嚇得全都謹言慎行不敢冒頭。

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怕呢,那天還以為六弟是突發瘋症,趁勢連他一起除了。事後回過味,卻是越想越怕。

六弟不怕聖人,他甚至不怕太上皇!二皇子越琢磨越心驚,他無法想象身為兒子孫子臣子,竟然可以不懼畏自己的父親祖父君父。

就連太子,曾經那麽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不也時時仰望著君王之恩?六弟他,怎麽可以不怕?

夜裏二皇子閉上眼,班哥手裏滴血的匕首揮之不去,那把匕首明明沒有向著他,卻比向著他令人難受百倍。

二皇子小病了一場,病好後已是春去夏來,酷暑炎炎。

他這個行軍副總管本就有名無實,如今更是可有可無,軍營早已不去,只在邊陲小鎮休整養病,等待時機另作打算。

這天二皇子出門,路過市井,驚訝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走上去,拽住人手就問:“小善,你怎麽在這?”

和親中止,禮官早回了長安復命,小善也應該一起回去了才是。

寶鸞正和人說著話,烈陽下曬得汗水淋漓,卻渾然不知疲累,對周圍一切動靜都恍若惘聞,正說到關鍵處,忽然胳膊一重,硬生生被人打斷。

“二兄?”寶鸞松開緊皺的眉頭,上下打量,難以置信二皇子瘦成這樣。

“二兄!真的是你。”她驚訝地小呼一聲,被人打擾的不悅全被憐憫替代。

二皇子被妹妹同情的目光包圍,心知她定是知道了自己這段時間的不得志——西伐正進行到關鍵處,哪怕對班哥擅作主張不遵聖意的舉動怒不可遏,聖人也沒有多說什麽。

他的面子被小兒子撕下來踩在腳底,轉頭就拿其他的兒子出氣。二皇子被聖諭訓斥了五六回,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專門送了個禦史來,每日耳提面命,代君申飭教子,勿忘忠君孝父。

二皇子苦笑著轉開視線,口吻故作輕松,問:“小善,你還沒回哥哥話呢,不是早回長安了嗎?”

寶鸞見他有意遮掩,到嘴邊的關心又咽回去,只當不知道他的處境,收起關懷的眼神,如從前般同他笑鬧:“二兄,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比起回長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兩個人走到陰涼處說話,二皇子瞄了眼不遠處攤開一地的樹種和墻角下的幾個田舍翁,再一想郡太守前些日子登門借壯役,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荒唐!此地民生之計自有工吏操心,前陣子叫嚷著說要植樹治沙以利西疆的人,是六弟的人吧?你跟著胡鬧什麽,在外面漂了這麽久,好不容易能回長安,待著這吃苦作甚?速速收拾一番,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回京。”

寶鸞對他的聲色俱厲毫無所動,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卷遞過去:“二兄,你看看。”

書封上寫著“西疆築林治沙經”,二皇子耳熟能詳,不必看就已熟知其中內容。此書寫盡西疆各地沙災旱地根本所在,對民生經濟之道大有裨益,據說西疆地方官員人手一本,對其中植樹治沙之論很是推崇。

二皇子也曾想過羅致這個著書人,無奈有心無力,遍尋不到,只得作罷。

沒想到今天在這遇到寶鸞,看樣子她是認識著書人的,何不打探一下?二皇子便問:“寫這本書的人何在?他好大的面子,竟勞動一位公主為他監工。”

寶鸞心裏可美了,她一聽就意會,二兄這是想招攬人才呢。

多日來的辛苦全值得了,本來還想賣賣關子,虛榮心一漲,哪還顧得上什麽矜持:“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聲調悠長,很是得意。

二皇子驟然瞪大的雙眸,更是看得寶鸞喜滋滋,她笑道:“二兄,醒醒神,我臉上只有花鈿沒有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