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從涼州城到玉門關,路途並不算遙遠,車隊一路西行,有公主的儀仗和禮部的通牒文書,本該暢通無阻,行至半路,派出去探路的人忽然折返,說不能再往前了。

此行目的地是玉門關下的小方盤城,因大戰在即,小方盤城周邊三百裏已經戒嚴,只準出不準進,任何車隊都不能入城。

禮部派來主持和親事宜的官員急得團團轉,拿出加蓋聖人私章的諭旨也無用,車隊只能退回玉門鎮。

玉門鎮離小方盤城不遠,南邊是獨登山,山下有一隊玉門軍駐守。

寶鸞見元小將軍被禮部官員煩得不行,提議他以巡視玉門軍的理由,正好外出躲一躲。

元小將軍一聽,正合他心意。此行護送原就非他所願,如今前方不讓通行,和親的事怠滯下來,他高興得很,根本不想理會禮部官員的請求。

“殿下隨我一起去吧,獨登山有好風景,眼下時節雖冷,但山裏不是沒有野物,殿下若想行獵,即便不能盡興也能一嘗野趣。”

寶鸞有些心動,可這裏的風沙大,完全不像涼州城,一頂胡帽就能騎馬出門。鎮上婦孺多戴厚重的冪籬出行,她戴不慣,帷帽和胡帽又無法於馬背上遮風擋沙。且行獵一場只能暫時避憂,禮部官員已經急成烏雞眼,她這一走,勢必引發沖突。

多事之秋,何必再生是非?

元小將軍走後,禮部官員一日三拜見,話裏話外全是試探,寶鸞幹脆稱病,終日閑在屋裏看書對弈。

這日清晨,風裏裹著沙拍打屋窗,邸舍外響起轟隆隆的踏馬聲,院裏陶缸的水都震得波動不止。

寶鸞從臥房走到見客的廳堂,隔扇門外人聲嘈雜,禮部官員慌亂失態扯著嗓子喊:“斥候何在?巡城都尉何在?何不擋戎蠻!通敵叛國,當誅九族!”

這麽大的動靜,確實像韃子來犯。寶鸞巡睃邸門旁的衛兵和舍院各做各事的奴仆,無一人驚慌,六神無主的全是禮部官員帶來的人。

她一顆心落回去,仍舊回臥房與侍女打雙陸。侍女們頻頻走神,不是手顫就是腿顫。

寶鸞安慰:“別怕,不是韃子,若是韃子前來搶掠,人早躲進地窖了,哪還顧得上當差?”

果然不消片刻,禮部郎官歇住怒罵,聲音一下子殷殷和氣起來:“殿下——殿下——”

很顯然,這幾聲“殿下”不是喊的寶鸞。

寶鸞打發侍女們出去,隨便拿卷書攥在手裏,等了一會,屋裏響起腳步聲,她頭也不擡,對著那風塵仆仆披盔戴甲的人道:“你也來替我送嫁?”

許久,不見回應,眼眉一擡,身姿矯健的人如松似柏,一言不發背對著她,原來是在尋屏風。尋到了,流星大步繞過去。屏風後衣料窸窣,等他再露面時,已經換上常服,手中帶血的盔甲往衣架支好,凈了手和面,這才往她身邊來。

“瘦了。”他黑眸冷郁,盯著她打量,聲音略顯沙啞,面上沒多少神情,眉眼間還沾著剛從戰場下來的肅殺之氣。

寶鸞猛然瞧見他余著血腥的眼神,嚇了一跳,剛琢磨出味的疏離頓時消散,知道他這是在沙場上殺楞了,沒有休息調整就趕著來了。

她立馬放下書去拿甑裏熱著的酒壺,拉著他坐下,看著他滿灌一壺,面色漸漸透出紅,眼睛也能眨了,才輕聲問:“我是誰?”

“是小善。”班哥歉然道:“嚇著你了?是我不好。”揉揉僵冷的臉,擠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可惜笑了比不笑更駭人。

寶鸞揶揄打趣的心思偃旗息鼓,胸腔中不知為何,縈繞一股酸澀,回過神已經在替他擦拭嘴邊的酒漬。

“一天十二個時辰,別人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你是日出日入皆無息,田裏的耕牛都比不得你辛勞。”

“能者多勞。”班哥將頭一側,臉貼著她手心:“有你心疼,累一累又何妨。”

“你累你的,扯上我作甚?”寶鸞撂開他,取了空酒壺重新斟滿,撥動甑下燒紅的炭,又熱好一壺酒,這次取了玉樽。

“再暖一暖。”她指了廚子剛送來的乳粥畢羅和燒筍蔬飯,道:“備了好幾天的食材,今日總算派上用場。”

班哥點頭“嗯”兩聲,嗅覺也回來了,不多時食指大動,一頓風卷殘雲。吃飽喝足,人徹底恢復過來,目光浸著酒意,直直凝視寶鸞。

“西伐的旨意已經下了,太上皇封我為隴右安西行軍大總管,兼安西河西隴右劍南四地節度使支度使。”他語氣平淡,好似在話家常。

寶鸞坐一旁,書是看不進去的,捧著繡繃有一針沒一針地紮著,繡的是花還是別的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難怪方才你從外面一路行來,沒有一聲‘單小將軍’,都是‘殿下’‘殿下’地喊。你已扶搖直上九萬裏,只怕二兄三兄不氣死也會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