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江南郡公被流放的消息很快放出,罪名是貪贓枉法。這個罪名,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玄妙。

哪個大員沒有幾件受賄的事?因貪贓枉法的罪名下獄,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為官不清白,只會認為流年不利。做官沒有政績,沒有辦事的才幹,才會叫人看不起。

執掌一方的大員不撈好處,好比前線打仗的將軍不貪軍餉,都是不切實際的。

很多人不看好太子,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

身為將來執掌天下的人,只想著叫馬跑卻不喂馬吃草的觀念,是十分危險的。朝廷要穩定,要有人能辦事,要充盈國庫開疆拓土,很多時候君主必須學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禦下之術,太子似乎學偏了。

此前,江南郡公之所以選擇太子,很大程度上因為儲君身份的閃亮光環,再就是他身在江南,對於遠在長安的太子本人其實是不太了解的。要是他知道太子的仁慈只對百姓有效,他是不會示好太子的。

郡公的落敗和他攀附太子有關,很多人是在背後笑話這一點的。

皇後在江南對郡公的下屬門生們大開殺戒,朝堂大員裏沒有人會因此指責她殘忍,打擊政敵是每個高位者都會做的事,換做他們只會做得比皇後更徹底,至少不會留著郡公府一家,只是流放郡公而不是殺掉他。

借機彈劾皇後的官員們,奏折裏暗示的全是皇後牝雞司晨有違天道,至於其他的,沒有人提。

太子的嶽丈陳老相公,就是此次彈劾皇後的主力軍之首。有孤臣名聲的陳老相公,並沒有替江南被殺的官員們可惜。官員殺了還會有,朝廷這麽多官員其實真正幹活的也就那些,死幾個無關緊要的外地官員,正好能夠光明正大將東宮的親信安插到江南財政要緊的職位上去。

畢竟,自己人直接回稟東宮,和江南郡公讓人回稟東宮,後者肯定是不如前者的。

紫宸殿東殿,雕金龍祥雲的黑色大案後,皇後看過陳老相公的又一本彈劾奏折後,一時氣結,險些失手揮倒瑪瑙壽龜臂擱。

女官大氣不敢出,輕手輕腳將書案邊緣的玉管紫毫筆、碧玉硯滴、白玉筆山筆洗和騰空一半的臂擱重新收拾好,垂手侍立兩側,皇後正坐在窗邊對著金絲楠木鑲寶石小桌上的半局殘棋,眉眼平靜,已恢復平時溫和不見喜怒的神情。

“若英,你認為這局棋該如何解呢?”皇後手執黑子,命她近來最喜歡的女官之一上前說話。

若英是個二十來歲的女郎,出身山東世家大族,死了未婚夫後一直雲英未嫁,來到長安後便入了宮到皇後身邊伺候。皇後愛她聰慧不賣弄,貌美不張揚,一直留她在身邊跟隨。其他女官在宮裏有過夜的地方,若英的住處是皇後特意賞賜,華麗氣派,女官裏算是頭一份。

若英半跪軟羅榻,手執提梁紫砂壺,斟滿一杯茶後奉上:“這局棋如何解,全憑娘娘心意。”

“此話怎講?”

“娘娘母儀天下,乃萬民主母,此局就如天下蒼生,棋子如何落,得由娘娘過目。這棋究竟是不是殘局,是解還是不解,亦是娘娘說了算。”

皇後笑著指了指若英:“既以棋比人,那太子在何處呢?”

若英小心揣測皇後心意,適時藏巧於拙:“婢愚鈍,看不出太子殿下在棋中何處。”

皇後寬袖一揮,黑白棋子四處飛落,青玉棋盤殘局不再,空無一子。皇後手中一枚棋子重新落下,淡淡笑道:“他不在其中,你當然看不出。”

這是一局新棋。若英不敢再想,膽戰心驚垂下頭。

陳老相公的彈劾上奏後,第二日皇後命人賞陳老相公的妻子陳老夫人一對玉如意,又賞太子妃陳氏一對萱草紋花簪,雕百子嬰戲圖的插屏。

萱草,又名宜男草,和百子嬰戲圖案一樣,皆是求子的寓意。太子妃陳氏看到賞賜,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被宮人提醒後才僵硬著身體跪下謝恩。

聖人得知皇後賞賜陳老夫人和太子妃,稱贊皇後大度寬容。午膳時在皇後面前談起陳老相公,頗為頭疼:“老相公從前是個平和人。”

皇後親自替聖人布膳,笑道:“想來是妾身的不是,才叫這樣一個平和人變得不平和。”

聖人拍拍皇後的手讓她坐到身邊來:“和你無關,是這門親事讓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語氣無奈,有些遺憾:“當初為太子擇親,應該再慎重些。”

皇後依然用她那雙仿佛能容納一切的似水眼眸含笑道:“陳家是長安的老世家,陳老相公又是出了名的清臣,太上皇為太子選陳家,本意是想陳家好好輔佐太子。”

聖人面上難得閃過一抹冷意:“既是清臣,為何不攔著太子,他本該在你們母子間周旋調和,反倒任由太子逼迫親生母親,叫天下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