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齊邈之一怔,睫毛閃了閃,擡眸盯看寶鸞,什麽話都不說,玩世不恭的笑容漸漸斂成認真專注的沉默。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眼睛也很好看。這雙狂傲不羈的鳳目黑得發亮,閃著兩小簇熱烈的光芒,似有什麽呼之欲出。

“李小善,你剛剛問我什麽,再問一遍。”他握住了她的手。

寶鸞坦蕩的勇氣在他的注視下滅掉大半,從知慕少艾的旖旎中恢復神智。她結舌起來,扭捏道:“你沒聽見就算了。”

齊邈之垮下臉:“我已經聽見了。”

“聽見便聽見,作甚讓我再說一遍。”寶鸞板起臉,不甘示弱瞪回去。

他轉過臉去,手也放開,雙臂抱肩,聲音有些冷峻:“你不過是比旁人生得好看些,便奢想世間郎君全都傾心於你麽?”

寶鸞雙頰漲紅,狼狽得手腳都不知往哪放,悔不該一時好奇就將話問出口。

少女得到的愛慕太多,猶如大海浪潮,一波湧一波。愛慕兩字,在她這成了吃飯喝水一般尋常的事情,她並非覺得這是什麽了不得的事,也沒想過愛慕之於別人,或許是需要藏著掖著的。

所有追求她的郎君們全都示出熱切愛意,他們討好她奉承她,想盡辦法讓她多看一眼,她根本不需去問一個人,自己是否被愛慕,因為答案毫無例外,全是肯定。

唯一一份令她輾轉反側無法定論的愛慕,來自於彼此身份的隔閡。若班哥不是她的六兄,沒有刻意收斂炙熱的渴望,早在月下醉酒後的第二日,她就會問出口,問他是不是愛慕自己,哪裏還需蛛絲馬跡小心翼翼?

正如她絕不會失智詢問自己的四個兄長,他們是否愛慕她,她也不可能問班哥,他身為六兄,是否對她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可齊邈之不同,他不是她名義上的兄長,她大可以坦蕩蕩問他。

這麽多年的相處,他像是她的兄長卻又比兄長疏離一截,說是她的友人卻又比友人更親昵一些,她對他有時候嫌棄抗拒,有時候想念掛記,明知道他喜怒無常身負惡名,應該早早遠離,卻無法真的割袍斷義棄之不理。

她問他是否愛慕,半是新奇半是忐忑,還帶了點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得意,像是兩個互相鬥氣嫌憎的好友,一夕之間得知對方看重自己比自己看重對方更多,怎能不高興。

倘若齊邈之不能免俗,如同那些世家郎君們一般,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變成了追求者,她大可日日勸說他“改邪歸正”,而不必擔心他得了勸說後變本加厲,做出更多自毀前路的事。

她不需齊邈之被迷得暈頭轉向,只想他能夠多一份深思熟慮。

寶鸞對愛慕一詞的想法很是簡單:你愛慕我,是你的事,不要扯上我,若你要扯上我,那便聽我的話。

別人的愛慕她一概不理,可如果是齊邈之的愛慕,她倒是可以理會一二。

可惜,齊邈之並沒有給她理會的機會。

他背對著她,看都不看,像是她說了什麽十惡不赦的話,話語裏盡是惱羞成怒的氣憤:“你當我是什麽人,默守多年深情款款的癡兒嗎?李小善,我瞧你是看多了亂七八糟的話本,整天盡做白日夢!”

寶鸞身為世間難得的絕色,何時受過郎君這般對待?齊邈之就差沒指著她的鼻子說她自作多情。

沒有就沒有,作甚說得這般難聽!

她羞愧地擡不起頭,越想越氣,氣得哆嗦,恨不得將手裏的玉像砸到齊邈之頭上。

齊邈之像是後腦勺長眼般,在她又一次舉起玉像時,立時扼住她手腕:“求歡不成,想滅口?”

寶鸞咬牙切齒,砸不了他腦袋,便想將玉像砸地上。

齊邈之:“你敢!”

寶鸞咬唇,臉氣得更紅了,手在高空懸著,五指一松玉像就會磕地,胳膊輕顫半刻,終是沒舍得松開手指,重新將玉像放回寶盒裏,沒想過還他,抱著寶盒起身就走。

齊邈之一個鯉魚打滾從樹下翻起身,兩三步追上寶鸞,欲言又止,怏怏閉嘴。

寶鸞在前面走著,齊邈之在後面亦步亦趨跟著。

秋夜寒默,一輪圓月,銀輝萬裏。

繁冗的樹葉暗影在風中搖蕩,濃得化不開的黑和朦朧白芒的月光若即若離,岸邊寂靜無聲。

小島置身浩渺無邊的湖池,放眼望去,清亮的湖水似一面墨藍的鏡子,黑夜中顯得尤為靜謐。

寶鸞倚在湖邊一棵銀杏樹下,齊邈之走過來撈住她的衣袖攥在手心。

“放心,我不會羞憤跳湖,就算要跳,也得先推你下去。”寶鸞聲音有些沙啞,從他手裏抽出被抓皺的衣袖。

她眼睛紅紅的,水濛濛一片,眼角不見淚痕,雙頰微鼓,似咬著後槽牙。

齊邈之心裏抽痛起來,眼中閃過極深的苦楚,呼口氣,嘴裏皆是桂花的澀味,苦得喉頭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