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鮮少見雪的都城今年已迎來第三場鵝毛飄雪。

盈盈月光似流波般浸著長安城,白雪覆蓋屋瓦,雪光與燈光交融,夜色絢爛,流光溢彩。

俯瞰整座長安城的震撼,無與倫比。

寶鸞被眼前夜景震得大腦空白,周身血液仿佛凝住,心跳狂烈。

“真、真美。”良久,寶鸞摸了摸心口,剛找回魂兒,側眸一瞥,撞進少年光華明亮的眼。

如星般燦然詭譎,似春水般勾人魂魄。

寶鸞再次愕然失神。

班哥不動聲色將臉仰近,既得意又欣慰。

他容貌出色,自小便有無數人愛看他這張臉,身條抽長後,更有男男女女示好。

一張招搖的臉蛋生在一個身份卑微的庶民身上,並非什麽好事,為行事方便,他曾想過舍棄這副好皮相。

幸好、幸好。若是那時棄了,哪能得她今時為他驚艷?

“很美嗎?”班哥唇角微揚,心中快意十足。

寶鸞呆呆答:“很美。”

他又問:“是長安城美,還是六兄美?”

寶鸞輕喃:“都美。”

班哥一個轉身,滿城絢麗燈火落在他身後,他笑盈盈看著懷中的寶鸞道:“待我年紀再長些,會更美的,到時小善不必觀夜色,觀我即可。”

寶鸞滿面緋紅,摟著班哥的手一下子抽出,手足無措,又怕跌下去,雙手懸空抓拳,最終摟上他的脖頸,眼睛四飄:“你不是帶我來解心魔的嗎,心魔未解,你倒先自誇起來了。”

班哥臉上掠浮暈紅,低聲道:“我現在就在為你解心魔啊。”

寶鸞做張望訝然狀:“原來你已經開始作法了,失敬失敬。”

班哥無奈搖搖頭,重新抱著寶鸞轉回去。寶鸞眼前再無遮擋。

“我初到長安時,落魄潦倒,一個十歲的孩子背著一個生病的婦人沿街乞討,活路在哪都不知道。”

“人生地不熟,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填飽肚子不讓我的阿姆病死。那時我吃過很多苦頭,這些苦原本不必吃,但我答應阿姆要做正人君子,所以我只能吃苦。”

“不怕你笑話,我從前行事不磊落,做起正人君子來,格外吃力。好幾次沒被人逼死,反倒差點被自己逼死。”

“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跑到山上發泄,登到山頂,乍然望見炊煙裊裊,長安城萬家燈火逐一點亮。那景象,說不出的壯觀美麗,那瞬間,我心中愁苦煙消雲散。天地浩渺,何必困於自我,既生在這世上,世間萬路便該為我所行,我行哪條路,哪條路便是正道。”

“你說自己有心魔,是因為你失去又得到,怕夢醒後親人友人離你而去,可我不這麽覺得。我認為你的心魔,並非因親人友人而生,而是因為你仍然迷茫錯亂,聖人的寵愛令你措手不及。”

“過去你有父母,知道自己從哪來,你有底氣擁有這一切,如今,你雖仍有親人友人,但你不知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誰,像一片沒有根的浮萍,你會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而你到底又是誰的孩子。”

“小善,你別哭,你聽好了——”

“你不必受困自己父母是誰,因為你的父是天,你的母是地,你生在世間,便是天地的女兒,是萬物之靈。長安城的無雙公主,天下無雙,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

寶鸞杏眼張大,淚水在眼眶裏蕩漾,班哥溫溫柔柔笑著看她:“瞧,長安城的夜景多美啊,見過這樣的景色,哪裏還會有心魔呢。”

寶鸞鼻翼闔動,緊抿的嘴唇微微張開,腦袋一垂,在他肩頭嗚嗚大哭。

她的父是天,她的母是地麽?她生在世間,便是天地的女兒,是萬物之靈?

他怎麽……怎麽將她說得這般神聖,好似仙子一般。

寶鸞喘著哭腔問:“天上飛下來的叫天仙,地上長出來的叫地仙,你說我是天地的女兒,那我是天仙還是地仙?”

班哥聲音悠緩有力:“你是天仙和地仙的結晶,又稱人仙。人仙降臨人間,做一個無雙公主,委屈仙子了。”

寶鸞滿面淚水笑出聲,笑了一聲,皺起臉又哭起來。像是要將這幾日的惴惴不安全都哭散,她的眼淚浸濕他衣袍,抽抽搭搭,淚如雨下。

班哥:“小點聲哭。”

寶鸞一張臉壓他身上埋得更深:“……已經很小聲了。”

“唉,會被發現的。”

“誰讓你說話動聽惹哭我。”

班哥眼光灼灼盯她,又憐又喜:“……哭吧哭吧,天塌下來我頂著。”

夜深人靜之際,班哥帶寶鸞回到拾翠殿,順便拾了雪地裏被拋下的美人燈放回寢屋。

寶鸞眼睛紅腫,面頰凍得冰冷,一進屋就撲進被褥裏。班哥站在窗邊,影子映在地上。

寶鸞披被開窗,問他:“你怎麽還不走?你不會是想歇在我這裏吧?不行的,你已經有居所,身份不同往日,我不能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