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趙闊面色如土,眼皮微抽。他死死看著伏在地上哭訴的郁婆,眼裏似有千把刀子朝她剜去。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卑賤的婦人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他。

當初這婦人找上門來為認回皇子一事大膽威脅驅使他趙家辦事,念她忠心耿耿一心向著小郎君,他才沒有與她計較。小郎君順利恢復皇子身份,對他趙家百利而……有一害,這一害,恰好落在皇後頭上。

趙家人主導認回皇子一事,這個皇子還是當年差點取代皇後地位的趙妃所出,趙家人此舉,勢必得罪皇後,自尋死路算不上,但卻明明白白地站在皇後的對立面。皇後,不會讓趙家好過。

但趙家也不是吃素的。這些年主動避讓齊家鋒芒,不過是秉持與和為貴,並非怕了她齊家。齊家因一個婦人起家,從幽州那種鄉野之地一步步來到長安,再如何作威作福,骨子裏也終究褪不掉那股子粗野鄉氣。長安的世家,哪個不比齊家根基穩固家學淵博?

皇後再厲害,也只是個婦人,她並非無所不能,她有弱點,有忌憚,反對她的人和攀附她的人一樣多,在她有本事一口氣殺掉所有的反對者之前,她只能同城中世家周旋,有時候還需主動低頭。

趙闊時常思量朝中局勢,想到長安城這十幾年因齊家帶來的天翻地覆,便感慨良多。這位齊家皇後,同這座永安宮中所有的皇後不同,她的所作所為,完全不像個女人,可她偏偏又以女人之身做出那許多匪夷所思之事。

一個幽州土霸王的女兒,被太上皇以敲打蔑視的目的賜婚太子做了太子妃,做太子妃不到一月就因太子被廢成了戴罪庶人,此後因太子得勢落勢三廢三立,從洛陽到長安,反反復復,跌宕起伏。她一介婦人,本該被這些磨難磋磨得戰戰兢兢,或怨憤或膽怯,或早早地尋求娘家幫助與太子和離脫離苦海,可她沒有。

趙闊每每回想太上皇禪位太子回長安接旨登基那個春天,記憶中最先浮現出來的,不是即將登基的太子,而是太子身邊站立的太子妃。

長安城百官出迎太子,城外桃花繽紛,簡陋牛車晃悠悠停下,車簾打起,穿著儉樸的娘子自車內而出,她身上沒有華服玉飾,只有麻衫羅裙木簪挽發。她已不再年輕的面孔稱不上驚艷動人,最多也就是清秀溫婉,可正是那樣一張溫柔含笑的臉,成了長安城的主宰世家們的噩夢。

她從人群中過,頭顱高高昂起,像是陣前巡視的將軍,撐著面色蒼白的太子一一同百官頷首招呼。她鎮定從容的氣勢不遜於任何一位郎君,連同太子那份早就消磨掉的驕傲一起,她驕傲地展示她的風采,全無半分被苦難折磨過的頹態。

那一日,不止是他,長安世家都對這位出身幽州的太子妃印象深刻,等她做了皇後,她留給眾人的印象越來越深,以至於後來不可磨滅。

趙闊不是沒有野心,守著趙家如今這一畝三分地的勢力明哲保身前,他也曾覬覦皇後的位子。他將自己最美麗的小女兒送進宮裏,為的就是將皇後取而代之,可惜才剛過招,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做什麽,他就敗了。

趙闊敗了,但並不代表他就此甘心,皇後的勢力越來越大,趙家遲早要被波及。

趙家為皇子恢復身份,可這還不夠。培養一個皇子需要數年時間,他不可能將全部希望放在一個尚未弱冠的少年身上。趙家需要謀劃,需要徐徐圖之,必要時,可以犧牲一二。

他的女兒蕊娘曾是犧牲品之一。她未能完成他這個父親的期許,他為她遺憾為她惋惜,將來皇後倒下時,他會為她報仇,但不是現在,現在他還不想和皇後撕破臉,更不想壓上趙家的顏面去指責皇後謀害他的女兒。

當郁婆拿出不算證據的證據時,趙闊只覺得好笑,他不露聲色收下那些證據,答應郁婆定會為蕊娘討公道時,沒想過郁婆會利用他進宮面聖,更沒想過郁婆會當著聖人的面直接指證皇後。

趙闊青筋暴起,震驚與殺意充斥眼底,他聽見郁婆聲聲淚下,每一句血淚控訴堅定無比,仿佛瘋了一樣,咬著皇後不放。

郁婆不停跪伏磕頭的間隙,趙闊瞥見郁婆含淚的眼,她目光掠過他,眼神中有蔑視有嘲諷,唯獨沒有害怕與慌張。

他早已明白過來,她根本就沒想過他會為蕊娘討回公道,她將那些證據交給他,是為了麻痹他,是為了今天當面控訴皇後!

郁婆早就知道光憑那些似是而非的證據根本定不了皇後的罪,皇後太強大了,多年前趙妃沒能鬥過皇後,今天憑她一個小小的朝陽宮舊人,更不可能扳倒皇後。

可她不能什麽都不做。班哥恢復皇子身份,趙妃在朝陽宮受苦多年,她要為班哥搏一個籌碼,讓趙家人永無後路可退只能站在班哥那邊,她要在聖人心裏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要讓皇後短期內不能向班哥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