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2頁)

浸在眼淚中傷心了一天,大概是眼淚掉太多,連傷心和震驚一並沖洗,她漸漸不再茫然仿徨,等到眼淚徹底停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已經能夠坦然接受眼前的事實。

難怪阿娘不親近她不肯抱她,原來她不是阿娘的女兒。對於瘋了的阿娘而言,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個陌生人。一個本該死在火海裏的棄嬰,一個鳩占鵲巢的人。

大概是以毒攻毒的緣故,寶鸞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有種解脫的感覺。多年以來因為趙妃留下的陰影,一點點從她心頭擦除。

寶鸞開始想將來的事,想自己以後怎麽辦。

來來回回反反復復地想,終是從沮喪中抽身。

就算不是公主,她依舊是李寶鸞。就算她的身份是假,可她這個人是真,她真真切切活在這個世上,真真切切擁有過許多人的關懷與疼愛。那些關懷與疼愛,將永遠留在她的記憶裏,沒有誰能將之奪走。

她來到這世上,享受過的榮華富貴與錦繡光陰,或許是常人一生都無法觸及的,比起那些生來就貧窮的庶民,她已是上天垂愛。就算日後艱難,她亦有許多美好回憶伴她渡生。

一個庶民該如何自力更生,她不知道,但她可以慢慢學。她這雙手從未掙過一個銅板,可她並不引以為傲,她願意不辭辛勞掙得銀錢,她會像一個普通人家的小娘子,織布縫衣,淘米煮羹,勤勤懇懇地養活自己。

她做過這麽多年的公主,她有著尋常人沒有的長處。她的字寫得不錯,又看過許多書,她熟知高昌語,會幾句新羅話天竺語,她能替人抄書譯書,甚至替那些胡商交涉貨物。她還會調香,會鬥茶,世家貴女熟知的一切她都精通,她纏長的事或許不能件件換成銀子,但總有一兩件能讓她立足於世。

興許有一天,她還能靠自己掙錢得來的盤纏,遊遍天下山河。

寶鸞傷心了一天,迷茫了一天,又自省了一天。

三天三夜過去,她的心中除了難過,還有對未來的期許。

人總要活下去,發生天大的事,也得好好活下去呀。

屋外傳來班哥的聲音,每到中午,他便會準時敲門:“小善,該用午食了。”

寶鸞從被裏探出腦袋。

從那天得知真相後,班哥就只同她說兩句話。每天兩句相同的話,囑咐她該用午食和夜食。

她知道他在屋外守了幾天,夜裏他的身影映在門上,像一塊頑固的山石,她閉眼前他在那站著,睜開眼他還在那。

她暗暗地想,他守著她作甚,她占了他的位子替他享盡榮華富貴,他該將她趕出拾翠殿,抹掉她曾經的所有痕跡,抹掉他為她做隨奴的屈辱記憶,堂堂正正地做一個高貴皇子。

寶鸞攥著被褥指尖不停揉攪,想要應班哥一聲,又覺得怪異。

就在寶鸞猶豫糾結的時候,元不才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六殿下,陛下請你過去,有要事相商。”

寶鸞想到聖人,想到以前那個最疼她的阿耶,她忍不住掀被下榻,隔著門問:“元阿翁,屋外是你在說話嗎?”

元不才看著寶鸞長大,怎能不疼惜?湊近屋門道:“三公主,是老奴,您近日可好?”

寶鸞鼻頭一酸:“阿翁,我已不是公主。”

元不才道:“在老奴心中,三公主就是三公主,是永安宮最美麗的公主。”

寶鸞聲音哽咽,小心翼翼問:“阿翁,阿耶,不,不是阿耶,是陛下,陛下他還願意見我嗎?離宮之前,我還可以見陛下一面嗎?”

她要當面謝謝他這些年的養育與疼愛,如果可以,她還想見一見她認識的那些人,同他們道謝告別。

元不才聲音激動,道:“當然可以,陛下怎會不願意?就盼著呢。”

這幾日拾翠殿無人打擾,正是聖人下的命令。聖人聽聞三公主將自己鎖在屋裏不見人,知她傷心難過,不讓任何人驚擾。

只因聖人對六皇子存有愧心,所以才準了六皇子一人探望。

屋門吱嘎一聲打開,眾人擡眸看去。

少女晶瑩的水眸掩在長睫下,娉娉裊裊立在門口,烏發披散垂落,面頰似雪一般,在幽暗的光影中輝輝生光。一雙潔白的絹襪踩在褐色香木地板上,隨意籠在肩頭的鶴氅寬大松垮,她擡起細長的脖頸,朝人伸出手,似幼獸般憐弱,又如梨花般嬌美。

“阿翁,帶我去見陛下,可好?”

不等元不才扶住那只纖細柔嫩的手,有人先一步上前,果斷霸占牽引。

“我帶你去。”班哥低眸凝視寶鸞,黑眸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