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寶鸞困惑,笑問宮人們:“什麽六殿下?哪有六殿下?”

傅姆別開臉不忍回答,一雙靴映入眼簾,少年黑冷冷的視線投過來,迫得人不得不從榻邊退開。

傅姆讓出位子,寶鸞靠在引枕上,一雙雪白柔弱的手落入少年掌心,他坐在傅姆方才坐過的地方,一雙眼看著寶鸞,目光溫似暖陽,薄唇輕啟,對宮人發號施令,語氣卻冷如冰霜:“都退下,我與三公主有話要說。”

傅姆聽他仍喚寶鸞三公主,心中憤懣消退大半,同宮人們一起往外,不停回頭:“殿下,莫傷心,千萬莫傷心……”

人都走了,滿室寂靜。

寶鸞一邊端量班哥是否受傷,一邊笑道:“姆姆今日真是奇怪,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班哥動了動唇,攥緊寶鸞的手。

寶鸞以為他劫後余生所以才不管不顧失態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掙開,憐惜他剛受過苦,拇指輕點他的虎口以做寬慰。這雙手掌心寬厚,骨節分明,她第一次仔細看他的手,發現上面長滿厚繭,手背處還有幾道新鮮的細小血痕。

她低頭吹了吹,眼神柔軟,似秋水一般:“都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班哥眸光閃爍,舔了舔嘴角,少女雪膚花貌,病容中略顯蒼白的唇瓣,更添幾分楚楚可憐的柔美。他緩緩引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寶鸞杏眸水潤,細聲關切:“是不是這裏疼?”

班哥不說話,只是用她的纖纖玉手按住自己。

哪裏是疼,漲得慌罷了。漲得呼吸都艱難,他不自覺靠前。

“殿下。”

以後不必再喚她這個。

“我有事告訴你。”

不必再跪在地上仰望她,無休止地等她伸出手招他看他一眼。

“我不想你從別人嘴裏聽到這件事。”

她不再是他必須抓住的依靠,但他並不打算離開她。

“我不是隨奴,我有了新的身份。”

他不是個好人,可那又如何,總比做豬玀強。

班哥黑沉的目光牢牢鎖住寶鸞,“小善,你不是趙妃的孩子,我才是趙妃的孩子。”

寶鸞腦袋轟的一聲,雙耳發鳴。

三天後,拾翠殿寢堂外。

傅姆悄悄打探身側少年的臉色,連續三天三夜的守候,他的面上半分虛弱之色都無,完全看不出是個受過大刑的人。

自從那天三公主得知身世真相後,就再也沒出過寢堂。她將自己關起來,誰都不見。

班哥在屋外守了三天不肯離去,傅姆對他最後一絲惱恨消失全無。

傅姆見他又守了一夜,忍不住讓人搬來胡凳,開口勸:“六殿下,坐下歇會罷。”

班哥看都沒看一眼,目光直視前方緊閉的屋門:“不必,我站習慣了。”

傅姆道:“沒日沒夜地站下去,腿腳要廢的。”

班哥語氣淡淡:“以前跪的時候都沒跪廢,現在只是站一站,怎會廢?”

他毫不避諱地提及做隨奴的過往,傅姆反倒不好意思再勸,暗自腹誹:以前怎麽沒看出來,這竟是個固不可徹的人!

幸而固執有固執的好處,橫豎不是個白眼狼,無論三公主以後如何,至少這人不會落井下石。

傅姆寬慰自己一番,貼到門口對裏面道:“殿下,今日天氣好,雪都融了,是個放晴天,殿下出屋透透氣可好?”

沒有回應。

傅姆耐心哄道:“殿下,今日讓禦膳房做芙蓉肉和栗子炒雞可好?殿下去年冬天最愛吃這兩道菜,今冬才吃過三回呢。”

門窗緊閉的寢屋,日光照不到的床榻,寶鸞小小一團縮在緞褥中。

三天沒梳的頭發似青緞般散落枕邊,雪白如玉的面龐憔悴柔弱,瑩潤瞳眸水霧蒙蒙,依稀可見哭腫發紅的痕跡。

一開始其實她沒有哭,只覺得震驚,不可思議。後來睡了一覺起來,不知怎地,眼淚就止不住了。

但她也不是一直哭。

痛哭幾場過後,擤鼻的巾帕用完,枕頭換過三個,屋內再尋不出多余的巾帕和枕頭,也就不哭了。

寶鸞籠緊被褥,屋外傅姆勸哄的聲音仍未停下。

肚子咕咕兩聲,被芙蓉肉和栗子炒雞誘得發饞。寶鸞翻身,由側臥改為平趴,壓住不聽話的肚子。

以後也許她再也吃不到芙蓉肉和栗子炒雞。

寶鸞心酸地眨眨眼,以為自己又要掉淚,連忙仰起頭。才一動作,又為自己的舉動自愧。

都什麽時候了,還在想吃的。

寶鸞捂住耳朵不去聽傅姆的誘惑,重新蜷縮成一團。

她不是不難過。

起初她難怪得要命。自己怎麽就不是公主了?阿耶怎麽就不是她的阿耶了?

她聽班哥說那些話,驚得五雷轟頂,仿佛一只手在她的身體裏攪來攪去,取出她的心,將從前的歲月化作雲煙。

她擁有的一切都不是真,她不是帝國的明珠,不是阿耶摯愛的女兒,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從何來,該姓誰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