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班哥(第2/3頁)

“好了,給你。”齊邈之將紙袋丟到她手裏。

寶鸞塞一顆糖,唇齒間甜意盎然,聲音從喉嚨溢出,沾了這糖的香氣:“你怎麽來了,來看姑姑的嗎?”

“她又不是我姑姑,我作甚看她?我要進宮,順便來接你。”齊邈之坐她對面,慵懶地靠在車壁上,視線從她臉上掠過。

掃過烏黑雲髻時,眸光驀地一沉,沉吟問:“那支碧玉垂珠步搖呢?”

寶鸞移開目光,心虛道:“戴了幾次,戴膩了便拋開了。”

齊邈之道:“雲霄那丫頭上次也想要它,她若知道你得了那物卻又拋開,定要氣死。”

寶鸞輕聲道:“比那物好的東西她多得是,未必稀罕我這一支。”

齊邈之笑道:“說的也是,一支步搖而已,你膩了這支,拋開便拋開了,下次若有好的,我再送你。”

寶鸞道:“不勞破費,我近來喜歡花草,不喜金玉。”

齊邈之哈哈笑兩聲:“瞧你,生得一副天真可愛的模樣,卻端得一派老氣橫秋,小善,我何時得罪過你,你總是拒我千裏之外?”

寶鸞咬著糖,腮幫子微鼓,漫不經心撒謊:“並沒有。”

齊邈之笑著靠前:“難道因為我是皇後的外甥?”

寶鸞被戳中心思,撇開腦袋,小聲低喃:“都說了沒有。”

車廂內安靜下來,寶鸞知他喜怒無常,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齊皇後勢大又討得太上皇喜歡,齊邈之身為齊皇後最寵愛的外甥,行事向來放蕩不羈,宮中多數人都不願得罪他。

半晌,寶鸞從紙袋中揀出一顆糖遞給齊邈之:“吃不吃?”

齊邈之接過糖:“算你有良心。”

紫衣巷大柳樹旁的破舊民居,一房昏暗窄小的平屋亮起一豆油燈,燈台裏油芯早就燃盡,最後一末尾巴勉強撐住須臾光亮,隨即陷入黑夜。

屋內東南角靠窗的地方隔著一張幾塊木板搭成的床,床上直挺挺躺著個形容憔悴雙鬢銀白的老嫗,聽見屋外腳步聲,她艱難地喚了聲:“班哥,是你嗎?”

屋外有人應道:“阿姆,是我,我回來了。”

月光照出來人的影子,常年食不果腹的身體,雖然比同齡人生得略高些,但看上去瘦弱得很,懷中緊緊抱著一團包袱,躡手躡腳竄到墻角下的水缸。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崔家侍奉珍禽的虎奴班哥。

班哥洗了身體換一件幹凈衣衫,菜地裏摸黑收了薺菜,揀了蛋將雞趕進籠裏,將明天要用的柴劈好,復回到廚棚烹吃食,有條不紊地做完所有事,端著兩只碗往屋裏去。

班哥將埋了肉的白米飯拿給郁婆吃,他自己悄悄背過身吃昨天剩下的粥和胡餅。

郁婆聞見肉香,驚訝:“今日怎地有肉吃?”

班哥道:“崔府裏的人賞了些銀錢。”

郁婆讓他吃肉,班哥道:“我在府裏吃飽了才回來的。”

低下頭掰餅喝粥,狼吞虎咽,吃得精光。

郁婆抹淚,想為他拍拍背卻沒有力氣,她病得太久,終日躺在床上,連坐起來都需要人扶。

“阿姆沒用,阿姆沒能照顧好你,反而拖累了你。”郁婆悲戚,眼中無盡的愧疚與自責。

班哥勸慰:“阿姆,我就只你一個親人,我照顧你是天經地義的事,什麽拖累不拖累的話,阿姆說這話,豈不傷我心?”

郁婆聽他說傷心,立馬停下自怨,道:“班哥莫傷心,是阿姆錯了,阿姆再也不說那話。”

班哥問起白天隔壁劉嬸是否過來照拂,郁婆道:“一日來三回,真是個好人。”

班哥附和兩句:“是啊,是個好人。”

若沒有那一月五十文的酬勞,是不是“好”人就得另說了。

他在崔府侍奉老虎,一個月兩百文錢,舍出五十文給劉嬸,剩下一百五十文,剛好夠他和郁婆租住吃食,可郁婆身上有病,藥方中好幾味價高的藥材,這錢就遠遠不夠了。

“那是什麽?”郁婆看見桌子上有個包袱。

班哥將包袱拿給她看,全是碾好的藥包:“阿姆,明天你又能繼續吃藥了,待會我將鍋架上煎藥,明天早上起來剛好吃藥。”

郁婆掩面哽咽。

為了不拖累班哥,她曾想過一死了之,臨到頭來卻又舍不下他。她同這孩子相依為命,看著他一點點從繈褓之中的嬰兒長成如今的模樣,她不甘就這麽去了。

郁婆知道家裏已經沒有半分積蓄,今日吃肉又抓藥,這賞錢必然得之不易。

她不放心,問:“班哥,你今日可好?沒有人為難你吧?”

班哥道:“崔家人人和氣,郎君娘子們樂善好施,怎會有人為難我?”

他收起裝藥的布袋,珍寶般放進櫃中,收拾桌上碗筷,往廚棚去了。

郁婆倚在床架上捶了捶胸口,大開的門隱約可見廚棚升起灰煙與紅光,班哥蹲在砂鍋前煎藥,沉穩耐心,半大的身影,毫無半分孩子的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