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賞鞭(第2/3頁)

花留在崔府半月後,開出了淡黃的花骨朵。弱不禁風的細葉與花苞,仿佛隨時都要被風吹倒,可正是這樣幾瓣柔美小巧的花,令人生出無可言喻的巨大喜悅。

花活了。崔玄暉救回了它,就像以前他救回她一樣。

寶鸞揉揉眼睛,揉過太多次,有些刺痛,她不敢再揉,從上往下呼氣,吹吹眼睛,眼皮上火辣辣的疼。

松土間一把紙傘插在其上,是寶鸞的傘。

方才話別崔玄暉後,寶鸞從屋裏跑開,遠遠望見烏沉沉一群人朝府門而去,他們將要送崔玄暉出府。

眼見才為實,沒有看見崔玄暉離開,也就算不得他真正離開。所以寶鸞不願意前去相送。

寶鸞離了眾人後,來到花園,她站在牡丹旁邊,為蕙蘭撐傘。直到手酸僵硬,擡不起來,這才將傘插進土裏。但也沒有就此拋開,她時不時從翠油布下伸出手,扶正將要傾斜的傘柄。

寶鸞看著蕙蘭,生怕什麽時候它又死了。

她不敢將它帶回宮中,怕一帶回去它立馬就死了。雖然此刻崔府已經沒有了崔玄暉,但留它在這裏,總比栽回宮中好。

“他好不容易才救活你,你可不能辜負他的心意。”寶鸞隔空對那株蕙蘭道。

清寒的雨絲飄在空中,地上泥土松潤,花香與塵土揉在風裏撲鼻而來,肥厚的綠葉下幾只蝸牛緩緩爬行,園中各色花花草草被雨浸洗,褪去一層浮塵,顏色愈發鮮麗。

崔府園中的樹只有槐樹松柏,一株旁的樹都沒有,樹種得茂密,從花園到回廊飛閣,幾處石子路與假山旁皆是蒼天大樹。

寶鸞站得累了,抱住被風蓬大的羅裙蹲下去,腳上一雙翹頭金絲鑲珠錦織雲履早被雨沾濕,腳趾略感涼意,她縮了縮腳,雙腿僵麻之意更甚,剛要蹬一蹬,望見鞋面上不知何時攀了一只拇指大小的蝸牛,只差一點,就要被她踩死。

寶鸞立馬不動了,小心翼翼將那只迷路的蝸牛送回地上,直至蝸牛慢吞吞地落入花葉間,她方才察覺雨已悄然停下。

寶鸞又蹲了一會,腿更麻了。她仰起脖子往四周探,希望有過路的婢子能扶她回去。

寶鸞的傅姆與宮婢皆被留在宮內沒有跟隨,寶鸞今日來崔府,是光明正大偷跑出來的。

永安宮建福門的左監門衛皆識得她的車輦,無人敢攔。

除齊皇後所出的清露公主李雲霄外,其他妃子所出公主之中,只有三公主李寶鸞頗得聖心。

三公主自小生得粉雕玉琢,秀麗無雙,見者無不驚為天人,聖人曾贊寶鸞乃是天上一顆蟠桃投胎下凡,才能生出這番唇紅齒白面若凝脂的金玉面孔,李氏子孫中,論容貌俊美者,比比皆是,即便如此,同之相比,三公主亦是鶴立雞群。

寶鸞等了許久,忽地聽見一陣推搡的腳步聲,有人大笑叫罵:“你這虎奴,真真下賤!且看小爺今日鞭得你皮開肉綻!”

來人聲音稚嫩,譏笑過後,甩鞭聲落下,聲聲響亮,不必親見,便能察出那鞭狠撞肉身,何等迅猛激烈。

幾鞭過後,另有人哄笑:“讓我來,讓我來!”

寶鸞一驚,認出頭一個說話的人是崔府二房的子孫崔復。

崔復時常在崔老太君跟前討巧,偶爾見過幾次,且府中子孫中年幼者只他一個,故而她認得。崔復家風嚴謹,家中之事皆由大房崔玄暉父子做主,她往來崔府,大房宅中從無此等欺奴辱人之事,今日乍見,甚是驚愣。

崔復同府外幾個小郎立在槐樹前,滿臉嬉笑,若忽略他們手上那根拋來拋去的鞭子,便是幾個錦衣稚童花間玩鬧,虛度春日。

又是一鞭,地上那少年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被打得趴下,須臾,緩緩從泥裏爬起,重新半跪,直起腰背,瘦削的身形如樹幹一般,背上血痕累累,脊椎卻是筆直的,待另一鞭摔下,他巋立不動,一聲未呻,直視前方。

崔復一腳踩上虎奴肩頭:“好沒意思!你趴下腦袋,叫上兩聲!”

寶鸞立時站起,呵斥:“住手!”

先前寶鸞蹲在翠油布下,前方盛放的花與頂空棚架遮住她的身影,是以無人察覺花圃中早有客者,此時現於人前,像是從天而降似的,幾個小郎嚇一跳。

“是誰?”

待看清來人面貌,羅裙翩然,纖腰裊娜,雖比他們只大上幾歲,但氣質清雅脫俗,美若空谷幽蘭。崔復認出她,連忙斂起嬉皮笑臉的惡意,背過手藏起鞭子扔遠,關切問:“公主,你的腿怎麽了?”

小郎們年紀小見識少,聽見崔復稱呼“公主”,全都肅目,暗猜眼前的公主到底是幾公主。

寶鸞麻了腿,走起路一瘸一拐,像踏在針上,苦不堪言,她指了他問:“崔小郎,他犯了何錯,你為何聚眾鞭打他?”

崔復被她一斥,鞭人時的囂張氣焰消散得無影無蹤,面紅耳赤,往後一退:“是、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