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第4/6頁)
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燕時洵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借宿的白三叔家。
在他之前詢問的時候,白三叔大大方方的告訴他,村裏只要會皮影戲的人都死了。
但這個村子,最開始本就是一名姓白的皮影匠人居住於此,所以其他親戚前來投奔,幾十代以來都靠著這門手藝吃飯,耳濡目染之下,很難說誰是完全不會皮影戲的。
……那白三叔呢?
白三叔就住在皮影大師家旁邊,他為什麽會對當年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卻還能活下來?
或者換一種說法——白三叔,真的還活著嗎?
還有他這一路在村子裏看到的所有村民和孩童,他們真的都還活著嗎?
燕時洵的思維忽然卡頓了一下。
他意識到,自己被思維的慣性欺騙了。
實際上,他在村子裏除了白三叔和鄭樹木以外,幾乎沒有看到成年的村民。
他親眼看到的,還活蹦亂跳的,只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們,至於其他的村民,他只聽到聲音,或是透過窗戶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因為他們到村子的時候,正好是晚飯的時間,本就應該是所有人在家的時間。
所以燕時洵一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直到現在在白師傅的提醒下,燕時洵才忽然意識到其中的漏洞。
如果只有影子和聲音的話,又與皮影戲有什麽區別?
而如果白三叔的那張臉再衰老一些,臉上的皺紋再多一些……
燕時洵在腦海中迅速塗抹著白三叔的那張臉。
然後他發現,這張臉和之前在皮影博物館裏見過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那個守著皮影博物館,說要收門票的老人,分明就是更加衰老滄桑的白三叔。
而更巧的是,白三叔家也在村頭的位置。
就像是,守墓人。
燕時洵愕然的擡眸看向白師傅,白師傅也從這張俊容上,清晰的意識到,這個青年只是因為自己的一句提醒,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白師傅低低的笑了起來,然後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連胸膛都在震顫。
但他很快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笑聲中夾雜著咳嗽和喉間血沫翻湧的聲音。
他衰老如風中殘燭的身體,根本承載不了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
但是白師傅卻覺得很暢快。
多年來偏居一隅,生命也逐漸死寂,愧疚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連帶著對一切都失去了期待。
他希望那個孩子能過得好,也從不拒絕那孩子的任何要求。
可是,他卻只眼睜睜的看到那個孩子,深陷於泥潭。
明明應該是復仇之人,怎麽卻活得比仇人還要痛苦呢?
白師傅想要做些什麽,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這樣的資格。
然而,他其實什麽都做不到。
就像很多年前鄭木匠一家遇害的時候,被整個村子排擠孤立的他,也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除了在面對著屍體時,流著眼淚怒吼和摔打著桌子,反而被其他村民譏諷是偽善以外,他無力得什麽都做不到。
白師傅在很早之前,甚至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隱約察覺到了村子裏的人不再耐煩於皮影戲,他們更加向往外面紙醉金迷的世界。
但那個時候,他的父親只是摸著他的頭,慈愛的告訴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不管其他人如何,只要他們這一脈安靜踏實的學好皮影戲,從祖輩傳下來的皮影戲,就不會失傳。
那也是他父親第一次告訴了他,西南皮影的真面目。
‘兒啊,你以為我們祖輩傳下來的皮影是什麽?只是集市上逗孩子們開心的東西嗎?’
他父親輕輕搖頭:‘皮影戲裏,有我們千年的時光,還有千年前的真相。’
‘我們所傳承的,不僅是皮影戲,也是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當後來者想要知道千年前這裏發生過什麽的時候,他們會來尋找西南皮影。’
‘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它傳承下去,不要叫它失傳,使得後來者遺忘了過往。’
他父親這樣教導他。
所以,白師傅也按照教導,只專注於磨礪自己的技藝,打磨自己的作品,將過去那些依靠口口相傳得到的傳承,都整理記錄在紙上。
他欣慰的覺得就算有一天自己出了意外,皮影戲也不會失傳斷代。
後來的傳承人,會依靠這些筆記,重新得知曾經皮影戲的模樣。
可是到最後,他好像真的也只做到了獨善其身。
一直被他忽略的環境,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已經慢慢變質,成了令他陌生的模樣。
那些兒時的玩伴已經不會像幼時第一次看到皮影戲時那樣驚嘆欣喜,他們不再喜歡齊天大聖,不會為了大鬧天宮而激動得把手掌都拍得通紅,聲嘶力竭的喊著大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