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第2/6頁)

他想要毀掉這人臉上的笑容,讓這人白色的長衫沾滿泥濘,不折的青松墜入深淵,善良的外皮被撕掉。

可是……

當那天早晨,鄭樹木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聽到了院外傳來的敲門聲。

那人依舊白衫幹凈,笑吟吟站在枯枝下面,喊他,樹木兄。

鄭樹木在震驚於那人竟然能活下來之余,也深覺錯愕。

‘沒想到你竟然還有命出來……’

鄭樹木冷笑:‘不過,看到了那些東西,你竟然還能這樣稱呼我嗎?把禽獸喊成人,真是令人惡心的偽善。’

可那人不僅不怒,卻反而仰頭大笑,神色俊朗瀟灑:‘樹木兄,天下之事,皆有因果,一啄一飲而已。你殺他們,難道不是因為他們本就做了錯事嗎?’

‘我可沒有說過我是個善良之人,在下一介居士,閑遊四方,光交好友而已。’

那人笑意吟吟:‘我好像還沒有做過介紹?失禮了。在下李乘雲,法號乘雲,名與道合一。’

不等鄭樹木反應過來,那人就姿態自然的住進了他家,像是與他相交多年的摯友一般。

甚至讓鄭樹木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己,難道他多次進出生死,讓記憶力都衰退了,忘了自己其實還有這麽一號朋友嗎?

鄭樹木嘴上說得生氣,但是每每李乘雲邀請他飲酒閑遊時,腳步卻又不自覺的走了過去,不情不願的抱怨下,是怎麽都壓不下來的微笑的嘴角。

他沒有朋友。

從母親死亡的那一夜開始,他就一直活在仇恨和痛苦中。

直到大仇得報,他好像才能夠重新呼吸。

但是在快意之後,鄭樹木並沒有像之前每次想象中那樣快樂輕松,反而變得迷茫無助。

甚至因為在生死之間穿行多次,他連自己原本的身份和目的都開始模糊了,每每入夢,總是會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夜。

就好像,他其實早已經和母親一起死在了那一夜冰冷的湖水中,只是他自己忘記了。

余下所有還活著的記憶,都是虛假。

李乘雲就出現在了那個時間節點,將逐漸迷茫渾噩的鄭樹木,從選擇的三岔路口前,拉回了人間。

鄭樹木也慢慢覺得,自己好像直到現在,才逐漸開始活得像個人。

而不是那些死物的木雕。

也不是被人操縱著出現在幕布後的皮影。

“啪!”

爐火爆開火花,驚醒了沉溺於回憶的鄭樹木。

他猛地回神,眨了眨眼睛,神智回籠。

外面的房間依舊一片漆黑,不喜歡火焰的鄭甜甜並沒有點亮蠟燭,只是在深深的黑暗中,歡快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她的裙擺在空中轉著圈,像是盛開的花,漂亮極了。

鄭樹木循著歌聲望去,眼神沉沉無光。

在鄭甜甜的歌聲下,逐漸有細細碎碎的敲擊聲應和著她,像是木頭相撞時發出的聲音。

那些被擺放在客廳裏的木雕偶人,也僵硬遲緩的擡起了手臂,為鄭甜甜打起了拍子。

而放在台子上的小木偶,也搖頭晃腦,晃蕩著小腿。

在鄭甜甜的帶動下,所有木雕偶人,一瞬間都好像擁有了生命,一舉一動與生人無異。

昏暗的客廳裏,明明無一活人,卻熱鬧非凡。

木雕偶人擠擠簇蔟,在沒有光亮之處,像是潛藏於水面下的惡鬼。

鄭甜甜漫不經心看向一旁,眼神譏諷。

——你看,有的人站在光中,就錯以為自己也是那裏的一員,忘了從前做過的事情。

明明做了壞事,卻裝出一副好人模樣,真讓人討厭啊……你說是嗎,小木偶人?

鄭樹木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原本被身邊的爐火烤得溫暖的身軀,也慢慢冷了下去。

他垂下頭,眼神晦暗不明。

許久,鄭樹木遲緩的轉身,拖著腳步,慢慢朝工作間裏那尊只雕刻到一半的老人雕像走去。

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白叔。

……

燕時洵站在白師傅的家中,白師傅垂著頭,依舊耷拉著眼皮不願意開口的模樣。

房間裏一片死寂。

就連院子外面,也慢慢的沒有了聲音。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夜色漸深,村民習慣於早睡的緣故,在燕時洵一行人剛到村子時還熱鬧的氛圍已經消失了,家家戶戶,寂靜無聲,也不聞狗吠鵝叫。

好像整個村子都陷入了安眠中。

燕時洵皺了皺眉,側頭朝一旁的窗戶看去,忽然覺得外面安靜得不正常,甚至連空氣都徒然冷了幾度,陰冷的氣息沿著腳底向上蔓延。

他起身走向窗邊,單手插在大衣口袋裏,擡眸向外看去時,卻只從落滿了灰塵變得模糊不清的玻璃中,隱約看到了外面村莊一盞盞的亮燈。

村莊的輪廓被隱約勾勒,無星無月的夜幕下,一切都被模糊,就連那些房屋被映亮的窗戶,都仿佛是昏黃的幕布,從窗戶前走過的人影是被人操縱的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