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之後才是真正的醉生夢死。

不想醒著,他幾乎每天只要睜眼就立刻把自己灌醉。很多人來找他,編劇,監制,索菲亞,包括那個說“我最後一次勸你”的唐李,誰來找他都不想見。他把自己關起來看了幾天電影,看喜劇片的時候很悲傷,看恐怖片的時候很興奮,看文藝片的時候發呆放空,看無聊愛情片的時候想起某個人。

也不是沒聯系。某天深更半夜他接了個沈朝文打來的電話,那人不說話也不掛,他倆就這麽打了一通沉默的電話。最後沈朝文低低說了句記得好好吃飯,把電話撂了。

沒有我愛你我想你等肉麻無聊的話,不說和好吧不吵了我們和平解決問題,一句記得好好吃飯就能搞得你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姜默掛完電話失眠了大半夜,在心裏感嘆沈朝文肯定是自己上輩子的情債,真是沒誰了,只能是他。

說實話,要是沈朝文真就那樣放棄他撒開手了,姜默估計真就不管不顧當個斷線的風箏往天上順著風飛了。偏偏那個人不會放棄他,他又顧忌對方的感受,要是以前他三下五除二就把房子賣了去做夢,也不用擔心把一切搞砸了以後怎麽去面對沈朝文。

他之後自己回老房子那兒看過一次,沒走進去,在外面看了看。沈朝文不在邊上,他都不想進去,怕自己難過得嘔出一口老血來嗆死自己,趕緊灰溜溜走了。

建組進展得也不太好。他跟自己欽定的制片人唐李天天鬧別扭,姜默自己也心情受挫每天醉生夢死,什麽都興致缺缺,這就被迫導致所有進度都開始停滯。唯一的新鮮事兒是某天自己中意的那位鄭觀語打來個電話,說劇本看了,有點興趣。姜默坦然告訴他,沒錢,預算就十來萬,還感興趣嗎。不出意料,鄭觀語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姜默笑了笑,問,如果我賣房子夠不夠請你,你片酬多少?幾千萬?少一點吧。鄭觀語嘆了口氣,說不是錢的問題……我們之後再聊吧。

後來沒什麽回音,也能理解。

說實話,走到那一步,姜默已經有一點想放棄的念頭了。不是放棄做夢,是放棄自己。像那個……周滿雲。嗯,像他一樣,去當個笑話多好!通透。放松心情被別人笑,也不至於最後落個賣祖宗的東西做夢的罵名,不至於跟沈朝文鬧得這麽難看。或許不該極端到這麽反叛,要跟所有人擰,跟這個世界擰,梅晴說得對,低個頭,過得舒舒服服,那樣多好。不服氣,不服氣又能怎樣,馬上快把身邊人都鬧走了,至於嗎?值得嗎?他自我拷問,這個夢原來這麽昂貴。

自我拉扯還沒結束,想不通,只好繼續醉生夢死。過了幾周這種倒黴日子,他那個小破屋的門被一個陌生人敲響了。

開門的時候他本以為是那個陰魂不散來遊說他的唐李,結果打開門,看見的是個陌生男人,白衣黑褲。高,瘦,戴著口罩帽子,看不清臉。

姜默喝醉了,迷迷糊糊問:“誰?”

那人把黑口罩拉下來,說:“姜導,我想試鏡你《橄欖》的角色,我叫明崢。”

演員?試鏡?

演員嘛,找了很多,沒一個滿意的,他之前找演員找得頭疼得要死,都在思考要不要犧牲自己自導自演了。

錢都沒有,拍個屁。

心情不佳的姜默醉得都看不清他的臉,他只覺得頭暈很想睡覺,擺手打發人走:“回去吧,我不拍了。”說出那句話,真的是醉得有點自暴自棄了,“電影太貴了,我拍不起。”

他轉身要關門,沒什麽力氣,門被一只腿頂住。

姜默問他幹什麽,擡眼看他的心情都沒有。

那人說:“我可以不要片酬,有多少錢拍多少錢的,沒關系。”

姜默醉得有點惡心,聽見錢這個字更惡心了,很不耐煩,讓他走。那人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怕他摔倒,上前扶了扶他的肩膀。姜默反應很大,一把甩開他的手,把手裏的酒瓶子摜到地上,“我說我不拍了,不拍了行嗎?沒戲!”

那人倒是很鎮定,沒被嚇到,只是退後了一步。他的臉在姜默眼裏晃了一秒,別的都沒看清,只記住了眼睛,很亮的目光,很深邃,是能穿過腦子裏洶湧的醉意,給人會心一擊的那種目光。

姜默愣了兩秒。那人湊近,往他手裏塞了什麽東西,說:“你酒醒了,我再來。”

那人走了。姜默攤開手,手心裏是兩顆圓溜溜的橄欖。

他記住了那個目光。

第二天,姜默中午才起來,隔夜醉還有點暈乎乎的,但始終記得沈朝文要他好好吃飯,洗漱好換了衣服下去吃東西。剛下樓,迎面又碰上昨天那個人。

對方拉下口罩,先叫他一聲:“姜導。”

這次看清臉了。

該說不說,姜默對這張臉很驚艷。不是鄭觀語那種柔性的五官,更立體鋒利一些,這種臉,拍不好的話鏡頭吃不下他。氣質有點疏離,薄,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