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車廂有點嘈雜,他好像沒聽清她的話,並沒有回答她。

“我要走了,汁桃。”董學成垂下眼瞼,目光不再看向窗外。

“正好我也回去,兒子這會怕是被吵醒了,他第一次出這麽遠的門,看不見我會著急。”其實完全是她想多了,反而是單星回擔心她迷迷糊糊走丟了。

“送送我吧,看著我走。”他卑微地央求。

段汁桃想不通他這麽個大男人有什麽好送的,又不是三歲的孩子,再說在這車上還能送到哪去呀,頂多在車門這跟他說再見。

“這一次,也叫你看看我的背影。”他執拗的說。

段汁桃有些明白過來,為什麽他會大半夜出現在這趟列車上了,大約也弄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去什麽白城……

她逃避的眼神不敢對上他如炬的目光。

“嗯。”她輕聲應著,算是滿足他一個小小的心願,報答他剛剛帶花卷上了廁所。

人群的躁動在列車開門的那一刻達到頂峰,這一站下車的人不多不少,將近一分鐘才差不多下完。

臨別前,董學成笑著伸手捋了捋她懷裏的花卷,視線不再看她,跳下車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疊成四方豆腐塊的手帕迅速--------------麗嘉往她懷裏一丟。

等段汁桃慌亂接妥再擡起頭的時候,他已經背對著她揚起手,逐步在晝亮的車站燈光裏向黑暗走去,直至和幽深的夜色融為一體,再也不見。

打開帕子,裏面是一個墜著紅寶石的金戒指,看樣子有些年歲了,戒指的黃金圈都磨得舊濁了,只有那顆晶瑩無瑕的紅寶石經過歲月的洗禮,鴿血一般越發璀璨通透。

董學成還是沒有說出口,這是他十五歲那年偷了他太奶奶的傳家戒指,準備送給段汁桃的。

其實也不算偷,因為太奶早就說過,這枚戒指是留給他意中人的,只不過他提早預支了而已。

在他手裏兜兜轉轉這麽多年,離婚的時候前妻把戒指撂了狠狠砸在他臉上,他那時候就心想,還我也好,本來也不是送給你的。

這戒指是一根入骨的刺,前妻愛戴著它招搖,那鴿血一樣的紅便時常在他的眼前晃悠,叫他總是時不時想起這戒指原本該送出去的主人。

這樣的東西留著,施了咒一般,早就預示了他那一段婚姻的心不在焉。

於是十幾年後,他決定還是把它送給段汁桃。

這東西不能留,留了,往後新的感情也不會好。

“媽,不是這一站下車。”

身後響起的聲音讓段汁桃嚇了一激靈,趕緊捏攏手帕藏起戒指。

兒子單星回不知什麽時候睡眼惺忪的走到了她的身邊。

應該是醒了不見她,出來找了。

“哦。”

“回座位吧,花卷尿完了嗎?”單星回的眸光往車門外的夜色一角輕輕一瞥。

“尿完了,好大一泡,又黃又騷。”

懷裏的花卷睡態朦朧,聽見小主人的聲音,懶倦地掀開半縫眼,定定地望著他,似乎想學舌些什麽,可惜它終究不會人語,只堅持了不到十秒鐘的吐露欲望,就又沉甸甸地合眼睡去。

“媽,你手上哪來的手絹?”單星回故意問道。

“撿的。”段汁桃眼皮一跳也不跳。

“那你打算還給人家嗎?”單星回接著問。

“嗯……過些時候吧,車上這麽多人,沒準主人早下車了,哪天遇上了,就還他。”段汁桃嘆著應道。

“那就給爸使。”單星回淡淡悠悠。

“你說什麽?”段汁桃聽了,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給爸使呀,這手絹的花紋不是男式的麽?”

段汁桃沉默了,眼睛對上兒子透著促狹幽深的目光,她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怎麽一副使著壞的模樣……

她要是見了單琮容,決定第一件事,就是讓他收拾收拾他的好兒子。

經她觀察,這孩子從小到大幹的事,樁樁件件,不是坑媽就是坑爹。

*****

陽光像一匹綢緞融進了車窗玻璃,絲滑柔軟,輕撫在人身上,叫人昏昏欲睡。

北京秋後的太陽,就和這座城市一樣,犯著懶。

段汁桃坐在長途汽車上,一路已經被顛去了半副骨架,從臥鋪上爬起來,面人似的趴在車窗口,看著汽車路過T安·門。

饒是已經完全興奮不起來,依舊對著廣場上冉冉的國旗尊敬地行了個注目禮。

到底段汁桃見了單琮容的第一件事,不是讓他收拾單星回,而是兩個多年不見的老夫妻,整得新婚小別一般,夜裏把燈一掐,兩人在被窩裏好得蜜裏調油,全然把兒子拋諸腦後。

沒幾天,單琮容新分的單位小平房的院子裏,就飄起了燉牛鞭的陣陣草藥香。

段汁桃和兒子到北京的時候,剛好趕上學校馬上要放國慶兩天的假。

段汁桃剛來的頭兩天還有些怯生,新進門的小媳婦似的,神經緊張,見了生人羞羞切切,除了打招呼便只是抿嘴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