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五章 聖賢

張靜一此番決心頗大。

做任何事都要未雨綢繆。

遼東的未來已經可期。

只是將來這遼東是誰之天下,卻是張靜一一直猶豫的問題。

經歷過明末亂世之人,大抵都會產生兩種價值感。

一種是人命如草芥,放眼看著四處的殺戮,見這血流千裏,便滋生出了麻木之心。

既然人命不值錢,既然別人的錐心之痛本是理所當然,那麽自是寧教天下人負我,不教我負天下人。

因而,亂世盛產的多為梟雄之輩,他們的血早就涼了,心也早就剛如堅冰,他們爾虞我詐,謀算一切,一切都以自我的利益為最終的考量。

正因為如此,天災之後,總是人禍,人禍的根源,恰為這些一切以自己利益為準繩之人。

卻殊不知,歷朝歷代,這般的梟雄,又有幾人可以善終,就如當初第一個提出皇帝者兵強馬壯者也之人一般,當他手握大權之時,耀武揚威,固然可以不可一世,他可以大開殺戒,可以將皇帝如豬狗一般的揪出來,隨意屠殺為樂的時候,想來一定想不到,這世上終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兵強馬壯之人,將他和他的子孫揪出來,而後碎屍萬段。

所以這一條路是走不通的。

歷史上,曾出現許多的聖賢,這些聖賢四處奔走,推行自己的主張,某種程度,就是希望建立一套秩序,遏制前者,因而,亂世出梟雄,往往也出聖賢。

誠如當初孔子禮崩樂壞之後的感慨,繼而希望根據周公的禮法,推行出一套新的禮制,讓人們不去通過兵強馬壯的殺戮來決定高低,而是妄圖建立一套禮制來決定人的高低。

其實孔子這一套,在當下而言,確實可笑,不但不切實際,而且在後世儒家弟子們攫取利益之後,早將他的理論歪曲了。

可不得不說,在他那個時代,在那群雄並起,諸侯們耀武揚威,人命如草芥的時候,孔子提出的禮制,絕對稱得上是聖賢了。

現在的問題在於,一些巨商已開始出現,這些巨商與梟雄其實是沒有分別的,同樣都是利益最大化,同樣都以自身的利益為準繩,如果修改一個律令可以令他們得利,他們就會修改律令,如果踐踏一個律令可以使他們牟利,他們也定會在所不惜。

這無關人的道德,而在於當你成為了巨商,那麽你的立場和思維方式,其實就已經和蕓蕓眾生不同了。

換一個角度來說,若沒有這樣手段,沒有這樣的狠辣,又如何能夠在商人之中脫穎而出,成為巨商?

同樣一個買賣,你稍有仁慈,你的收益就會比其他的同行少。

可問題在於,商業競爭的本質不是你賺多他賺少的問題,商業競爭最終走向的就是本身就是大魚吃小魚的遊戲,你賺的少,意味著你承擔風險的能力會減弱,任何一次市場的動蕩,那麽你的仁慈便會教你破產,淪為貧民。

這其實就和關內的地主一樣,真正肯行善,舍不得下力氣壓榨的,就意味著在土地的收益減少,你囤的糧食不夠多,平常的年景倒也還好,可是一次天災來臨,別人的糧多,會在天災時趁機大肆兼並,會囤貨居奇,大賺特賺,而你卻因為糧少,收益暴跌,甚至不得不賣田賣地來度過危機。

因而,巨賈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道德上絕不可能比士紳要高明多少,甚至張靜一覺得,商賈的道德水平可能比士紳要低得多,士紳好歹還會顧念一些鄉情,好歹還讀一些假道學的書,可商賈奉行的卻是真小人的理論,是赤裸裸的攫取利益。

之所以張靜一依舊還依賴這些商賈,只是因為當下工商生產力更高,生產方式更為先進而已。

只是不能就此放任下去,因為一旦無節制的放任,後果也極為可怕。

既如此,那麽就必須得有一個政治實體對其進行平衡。

一個單純的組織是不牢靠的,必須這個組織之中,容納了東林軍、錦衣衛還有文吏系統,並且在這組織上,建立一套新的‘禮法’。

當然,在將來,這個組織可能會有人被腐蝕,也可能有人會和商賈同流合汙。

可是……這樣的組織也會天然與巨商群體產生一個巨大的矛盾,那就是,這未來的天下,到底是誰說了算的問題。

張靜一要的是有一個群體駕馭巨商,這就足夠了。

而且當下,這個組織的主要發展人群來源於文吏和軍校,以及錦衣衛。

在遼東,這三個來源,都需要通過嚴格的考試,無論是文吏的招考還是軍校的招考,這都意味著,至少絕大多數發展人群,出身終究還是尋常的普通子弟。

只有這些子弟們,才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熱衷於考試,從而在遼東牟得可能只是軍中的小骨幹,或是普通的文吏、司吏,又或者是遼東錦衣衛某個緹騎和校尉的小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