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岑知受到了一封燙火的請柬。

一封來自萬仞劍閣的請柬。

她踏過漫長的雲階,走上浩大無邊的高台,望見那座高宏而靜靜佇立的滄瀾大祖無字劍碑,祁山大殿盤踞在黃昏的余霞中,輪廓廣闊而崢嶸,像一頭沉睡萬年的龐大巨獸。

一隊隊威嚴而華貴的獸車儀仗揚著連綿旌旗穿破雲層趕來,像落下的鳥兒繁密而逐序落在周圍山峰露天的大小廣場上,而獸車那些平日金尊玉貴的主人,也只能帶著侍從親自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爬上祁山,才能邁進祁山正殿的大門。

這就是萬仞劍閣。

岑知望著高台周圍的賓客,真是很多很多的人,三山九門,正道大宗,各個州府的大氏族……

但是岑知知道,也有更多人沒有來。

三山九門老一輩掌門長老盡數隕落,忘川決堤,還有更早之前砸下的數不清的隕星……

滄瀾太大了,足以容納下太多的陰影,那些陳年枯朽的齷齪與欲望,太平盛世時盡數被光明的天空照亮,遮掩在角落裏不敢冒頭,但當接二連三的重創侵蝕了天空的威望,光明稍稍暗下來,那些陰影就會迅速擴張,甚至只需要一個小小的火星,就會燃燒成燎原的暗火,燒遍四海九州。

岑知斂著神思,忽然聽見陣陣驚嘆聲。

貴胄如雲的地方,連問禮都彬彬有節,很難出現這樣嘈雜而奇切的驚嘆。

岑知望過去,就望見那座熊熊燃燒的烽火台。

祁山烽火台,非大事不燃,岑知袖中還留著劍閣送來那封信箋,被烽火燒過的箋尾繪成美麗的劍紋。

“劍閣許多年沒點過烽火台了。”

岑知轉過身,看見一行白底青藥紋的修士站在不遠處,為首兩個模樣相近的青年男女,神色淡淡,清冷的氣質中掩不住瘦削的憔悴。

岑知並不陌生這種憔悴,她知道自己的面頰大概也覆著如出一轍的疲倦

青蒿看見她,勉力露出一個笑,拱拱手:“岑道友。”

“兩位青道友安。”岑知微微屈膝,青黛沉默拱手回禮。

岑知輕聲問:“熙舵主的身後事…”

青蒿神色黯然,搖了搖頭:“師尊不喜吵鬧,囑咐事後不要祭典,我們便只在舵裏自己立了牌位,沒請你們觀禮。”

岑知只能說:“節哀。”

青蒿苦笑一聲:“你也是,諸宗大義舉世崇敬,如今天下不太平,我們慈舵正商量入世的事,九門同氣連枝,有什麽我們能幫忙的一定開口,無需客氣。”

岑知言謝,大家同病相憐,這危亂的世道,各宗正該緊密互助,確實沒什麽好客氣的。

幾人互相勸勉,都覺心裏安慰了些,再一同望向那威嚴宏派的烽火台,火焰燃燒的灰煙高高升起,直沖天空,就算遠在天涯海角都能看得清楚,青蒿問:“師尊剛走,我與妹妹最近焦頭爛額整理宗庫,實在抽不出空關注外界,收到劍閣的烽火信,才看見狼煙都點了起來,匆匆忙忙趕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岑道友能不能給我們簡單說說。”

岑知搖頭:“我們音齋也離得太遠,避世太久,許多詳情不知,請柬上只說了開宴,召集各家勢力一同商議忘川崩洪的事宜,但我看……”岑知目光略過眾人,輕聲說:“來的客人,似乎並沒有我原以為的多。”

青蒿神色略沉:“如今的劍閣掌座…”

岑知知道他什麽意思,也嘆氣:“黑淵主遠在萬裏之外,如今的劍閣掌座為先代闕掌座次徒,是楚掌門。”

青蒿與青黛對視一眼,眼神都有憂慮。

首徒與次徒,一字之差,卻意義截然不同,那是多少年宗門最大資源的傾斜與天下人心本能的趨向,縱使楚如瑤事實上已經代理劍閣首徒許多年,但她被真正冠位首徒的日子太短了,又一下被推上掌門的位置,論聲望、名譽、人心、實力,都遠遠達不到穩坐正道魁首馭極天下的地步,若是往年太平年歲也罷,偏偏這麽個世道……

主少國疑——用凡人界的話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從這眾多因為各種理由委婉謙敬推脫不來的賓客們,管中窺豹,已然隱約窺見不詳的一角。

幾人交換了眼神,也沒有心思再觀賞那烽火台,默然往殿裏走。

殿裏已坐了大半,岑知她們走到自己的位置,看見金陽羅堂與無極谷的已經來了,正三三兩兩坐在一起喝酒。

岑知幾人一來,羅堂無極谷的兩位新掌門自然站起來,大家互相見禮。

金陽羅堂的掌門烏深,無極谷的新谷主也是原先的首徒明極,是個蒼白瘦弱的年輕人,現在變得更瘦了,風一吹就能吹走似的,看著這些熟悉的面孔,苦笑:“首徒當的好好的,一朝冷不丁就變成了掌門,再相見時,連故人也都做了掌門,這潑天的福氣,我情願一輩子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