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牧素容站在院子裏,卷著灰白碎屑的風吹過她手掌,碎屑慢慢融化在手心,冰涼得瘆人。

緣生音齋離得最遠,她帶著音齋的長老們日夜兼程,也是最後到的。

她們來玄天鎮的時候,玄天山已經沉了。

牧素容很冷靜。

她冷靜地看著法宗宗主幾乎和劍閣掌門當場打起來,金陽羅堂幾位堂主連聲勸架,聖賢學宮的宮主久久坐在太師椅上默然無言,無極谷的在旁邊急得像個小倉鼠團團轉……

看著那一幕,牧素容卻莫名想起,在來之前,她的弟子岑知突然提前結束閉關,踉蹌著跑來一定要見她,執拗問她是不是要出去?是去哪裏?這次能不能不出去?

她的愛徒岑知,千百年不可一遇的天資,修習的是命弦,未及元嬰就彈得動神器瑤琴,那樂聲太過動人,彈成那日,瑤琴顯聖,一筆一勾勒,贈出“朱弦三嘆”的美譽,自此音齋首徒一曲美名動四方。

岑知還不及腿高時就拜在她門下,從小就是個沉穩堅韌的性情,牧素容親手養她長大,這麽多年,第一次見她那般倉惶的模樣。

命弦,命弦,指尖剛搭上弦,已經有未來命運的弦音綽約漫來。

可牧素容還是來了,這種時候,沒有音齋不到場的理由。

看見玄天山沉的廢墟與滾滾南湧的黑淵,她甚至無法太震動,因為她已經隱隱預感到,會有更大的震動即將到來。

玄天山沉令人驚駭,但更令人不敢想象的是,究竟是什麽樣的事,值得江無涯不惜代價讓玄天山沉。

江無涯從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黑淵被壓在玄天宗下其實已經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即使黑淵之子是劍閣首徒,萬仞劍閣也絕不會為晏淩沖冠一怒推翻三山,那早已無關正義,無關公正或者善惡,只是在天下蒼生的太平面前,幾個人的愛恨實在微不足道。

蒼生永遠淩駕於愛恨之上,這是三山九門每個弟子入學堂背的第一課,從牙牙學語起,便要深深刻在心裏、刻進骨子裏,從無例外。

可江無涯還是這麽做了。

“齋主。”

緣生音齋的殺峰峰主站在門廊下說:“大尊回來了,請所有人去樓上。”

牧素容輕輕頷首,轉身往屋裏走。

上樓梯的時候,正好另一邊有人推著輪椅匆匆過來,擡頭一看見她,頓時僵住了。

牧素容瞥過他一眼,輕笑一聲:“蕭谷主。”

蕭春風臉色青白交加,這時候不像團團轉的小倉鼠了,像只被啄禿了尾巴毛但仍倔強高昂著腦袋的大公雞。

“牧齋主啊。”蕭春風強作淡然,虛頭巴巴地寒暄:“真巧,在這兒碰見了。”

牧素容看著他一個勁兒摳扶把的手,幾乎想嘆氣。

但他已經這麽努力了,她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軟,並不忍戳穿他,便裝作什麽也沒看見的樣子,含笑點頭:“是啊,真巧。”

“確實…”蕭春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巧啊。”

旁邊的音齋眾峰主:“……”

無極谷跟來的幾位長老幾乎把腦袋埋進地板裏。

蕭春風更恨自己不爭氣,表情羞憤至極,恨不能一根繩子掉下來勒死自己。

他以為那個狠心的女人還得怎麽嘲笑自己,卻見牧素容靜靜望著自己,那目光隱約柔和。

蕭春風心裏驀地一酸。

牧素容退後一點,讓出路來:“蕭谷主,你先走吧。”

蕭春風知道她是因為自己腿腳不便,讓著自己,心裏莫名有點高興,又有點暗啐自己好哄,愈發不得勁,扭頭冷哼一聲:“我不用你讓,你走你自己的。”

牧素容不想在這裏與他爭,瞥了他一眼,轉身上樓去了。

蕭春風:“……”

也不再推讓一下,這女人就是虛情假意,哼!

牧素容推開門,看見高朋滿座。

滄瀾再不會有這樣盛大的宴席,這裏的每一張臉都有赫赫的名望、代表著數不盡的傳奇過往,卻紛紛結束了閉關、遊歷、教徒、悟道……從四面八方、千裏迢迢趕來聚在這裏,在這間局促簡陋的屋子裏,濟濟一堂。

空氣都像在沉默著,法宗宗主史茂彥與劍閣掌座闕道子對立坐在遠處,一個橫眉冷目,一個神色淡漠,其他也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凝眉不散,默然不語。

屋子的盡頭,擺著張素質的木椅,一人坐在那裏,白衣質素,目光溫和望來。

牧素容屈膝行一禮,頗為敬重:“大尊。”

“多禮了。”江無涯:“牧齋主,請坐。”

蕭春風黑著臉推著輪椅進來,看見眾人模樣,神色也端正起來。

最後進來的長老緩緩關上門,門扉卡住的那刻,江無涯的目光慢慢望過在場每一個人。

“人已到齊。”

江無涯說:“我召諸宗來此,是有一些話說,也有一件事,誠切地請求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