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阮雪宗道:“我已知曉雨花神君你為何對死人溫情脈脈,對活人如寒風般殘酷,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吧……”

提起十八年前這個字眼,老仵作像是一只被掐住喉嚨的公雞,許是震驚過度,他雙目大睜,呼吸都急促顫動了三秒。

隨著阮雪宗袖子一拂,穴位被沖開,老仵作一個顫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都是我的錯,是老頭子我鬼迷心竅……”

十八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

阮雪宗當時還是一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被戚清寒一路護送到江南,什麽愛恨情仇、生離死別他一概無法體會,可經過這幾日他不斷追溯雨花神君昔日生平,透過卷宗白紙上水墨清晰的文字,他依然感受到了當年江南城內外的一場腥風血雨。

時過境遷,幾句淺淺的文字、寥寥數語也許無法概括清楚,只能從當事人的視角還原真相。

老仵作神思恍惚道:“十八年前,我收了一具年輕女屍……當時我手頭拮據,也不知道周老爺哪裏打聽到了這個消息,給我送了一錠銀子,說希望盡快下葬,我、我當時鬼迷心竅就收下了,屍首被押送到了義莊……後來義莊不幸走水,莊外遍地都是黑衣人屍體,還有刀劍打鬥的痕跡,一看就是江湖尋仇,全江南城衙役都故意裝聾作啞,不敢接近,我也一樣……我拿著到手的銀子去賭坊消磨時光,賭了三天三夜,賭上頭的我直到欠了一屁股債,才反應過來兒子不見了……等到我跟其他衙役找到他時,卻發現他竟在義莊的棺材裏奄奄一息,旁邊還有一具焦黑的女屍,他福大命大,竟被一個死人庇佑了……”

提起當年的事,老仵作涕淚交加,他完全無法想象,在那樣境地中,一個男童是怎麽熬過饑餓、窒息與烈火,與死屍相處多日,最後活了下來。

老仵作自認為自己最大的過錯,就是在一代魔君成長過程中狠狠推了一把,將其從一個正常的少年,一下子推入了黑不可測的深淵。

因為活下來的陳素,性情大變,變得極為詭魅。

一開始他極為厭惡父親仵作的身份、厭惡老仵作身上常年淡淡的腐臭味,厭惡江南城子承父業的傳統。義莊事件後他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欣然接受一切,不僅常常為父親打下手,還常常收集野外無人的屍骸,讓自己置於死人堆裏,為那些死者梳發、編發甚至殮容。他年紀輕輕卻驚世駭俗的行徑,不僅讓老仵作心驚肉跳,更引發了江南城百姓的恐慌,眾人認為少年陳素簡直是一個異端。

老仵作扛不住四面八方的壓力,將兒子送離了江南,送得遠遠的,送去了藥王谷百草樓,這也是雨花神君初涉醫道、藥毒雙修的開始。

“當年神君是怎麽進入棺材的?”阮雪宗注意到一點,忽然插了一句話。

陳素眸光裏閃過一絲殺意冷光,老仵作跪在地上,緊緊抓住了胸前的衣襟,眼神在這一刻溢滿痛苦:“是老頭子我的疏忽,我……”

他話語未盡,阮雪宗早已心如明鏡。

一個沉迷賭癮三天三夜的中年鰥夫,還能怎麽令孩子誤入棺材的呢,少年陳素被關在棺材裏,巧合地與女屍臨娘相伴了多日,更不幸遭遇了義莊失火事件,經歷過數次瀕死之際的人,從此性情大變染上怪癖,情有可原。

實際上,令人嘆息的事情還在後邊,連阮雪宗都沉默不語,發覺這真是一場無數巧合堆砌而成的冤孽:如果不是魔門追殺,戚清寒不會為了金蟬脫殼焚毀義莊,老仵作如果沒有讓兒子誤入棺槨,雨花神君就不會與死人身體多日相處,更不會差點被燒死,更不會從此性情大變……奈何世事本就是如此巧合,甚至充滿了更加詭異離奇的真相。

另一邊,一群玩家在協助劇情任務江南城危機後,掉落了新的傳記。

“臥槽家人們,這是雨花神君在江南城的前塵故事!”、“等等陳素,這不是咱仵作師兄的名字嗎???”、“沃日,仵作師兄居然是魔門BOSS,爺心碎了。”

【陳素傳一】

母親對我而言,是一個極為陌生遙遠的印象。

我有記憶以來,唯一的印象是家徒四壁中吵吵鬧鬧,父親沉迷賭博,母親跟著一個江湖人負氣離去,她拋下了我。

我不怨恨她,卻也對她沒有任何感情。

我捏著那些紋著雞、花的木牌,只感到嘲諷,一個沉迷賭博的中年鰥夫,連妻子跑了都不在乎。

我懶得搭理他,我知道,一旦沒錢了他就會收手。

因為沒有銀子,他已經半個月沒進賭坊。

直到這一日我發覺到了他的反常,周老爺來衙門拜訪,他的手頭忽然闊綽,告訴我他要離開幾日,說鄉下有人辦喪,我嘲諷道:“何必找冠冕堂皇的借口,父親你是準備去賭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