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人生多是事不與願相逢的意外,有人稱之為“倒黴”、“不幸”、“遺憾”,無論哪一種,崔櫻都早早見識過,然而還是沒辦法喜歡。

同月崔家出現兩樁禍不單行的事,就如同要變天了似的。

崔珣遠在靈州,生死未蔔與崔晟受傷的消息一比忽然顯得輕了點,往好處想,只要沒傳來他的死訊就代表他還活著。

而崔晟聽起旁人對那天事發的敘述,就好像他真是個被卷入風波裏的倒黴鬼一樣。

朝會剛結束,聖人跟太子更是剛離開不久,慘劇就發生了。

他只是如往常一般立在台階上,與門生兼下屬的官員說話,焉知事故來得那麽突然,他身後向來不和的官員之間竟意外動起手來。

崔晟身為宰輔遇到事,自然想到的不是先跑,而且他也有約束朝堂下屬官員的責任,所以他不僅避開不了,他還要出聲制止。

當時殿堂外是有禁軍侍衛把守,已經拔刀警告威懾,讓他們注意場合身份,可惜不巧打起來的兩人都是武將,在侍衛要動手將他們拿下時,兩個打得滾作一團的人如山石般撞倒了前面的人。

崔晟離得近,首當其沖被波及,倒黴的當然也不止崔晟一個,好幾個沒有防備來不及避讓的官員都有受傷。

有人大喊一聲“宰輔大人流血了”,現場才如一切都靜止般瞬間鴉雀無聲。

崔櫻趕到崔家時,府中上下的臉色喪如考妣,氣氛低迷凝重。

背後緊跟她的賀蘭霆眼睛目光不離她身,他看她在步入房門時,都快忘了面前有一堵需要擡高腿腳才能邁過去的門檻。

崔櫻聲音顫抖,“我阿翁……”

賀蘭霆緊緊攙著她的臂彎,帶她平安越過,冷峻的眉頭微攏,神色不帶一絲笑容亦很沉重,“他會沒事的。”

崔櫻心悸的感覺少了些,她來之前驚聞噩耗渾身僵硬,現在已沒剛才那麽渾身冰涼的厲害。

她看了眼賀蘭霆,他親自從宮裏出來接她,再送她來崔家,寸步不離,在她擔憂恐懼到惶惶不安時,出聲安撫給她支撐,告訴她他在她身邊,忽然慶幸有他。

他那麽無所不能,好像有他一句話,崔晟就能得到保障了。

光是看到帷帳的一角,還沒見到崔晟,崔櫻就已經激動起來,她掙開賀蘭霆攙著她的手,步履跌撞好幾下,撲到她阿翁的床榻邊緊張地觀察打量崔晟的傷勢。

崔晟還處於昏迷中,他雙眼緊閉,如果不是頭上傷口有上過包紮過的痕跡,就跟平常睡著了一樣。

但是死人也是這樣的。

崔櫻見過人死後的模樣,只要時間過得不算太久,半個時辰內和躺在榻上睡著的人沒有太大不同,也不會一下就變得十分猙獰,他連皮膚血液都是溫溫的,就是不會睜開眼不會再有動作,有任何意識來回應探望自己的人。

崔晟這樣閉著眼,唇色發白,氣色極差,仿佛一下到了風燭殘年的狀態,崔櫻很難不往這方面想,她淚眼婆娑地朝一旁守著崔晟的余氏看去,求助道:“大母,阿翁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

“是不是只要躺一會就能好了?”

她問得那麽天真,明明做了母親,為了不希望最親近的長輩出事,情願如同孩提時一樣自我蒙蔽和欺騙。

崔櫻一問余氏就紅了眼,她跟崔晟感情非同一般,不僅僅是夫妻,還是彼此的知心人。

她見過崔晟最意氣風發的年輕時段,也見過他位高權重後的樣子,然而不管是意氣風發還是位高權重,崔晟都待她始終如一,可以說兩人就是相知相伴走來的。

余氏想安慰崔櫻,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長時間沒有喝水,嗓子已經啞了,她流過淚,現在不流了。她說:“是,你阿翁是有福之人,他絕不會出事。”

崔晟醒不來,崔家主事的人成了崔崛,他這人雖然各方面都有瑕疵,但在孝道上是沒有什麽好苛責的,他若是不敬重父母,也不會把崔櫻交給雙親教養。

他其實也沒想過崔晟會有發生意外的一天,渾噩過去,整個人氣色都頹廢陰沉許多,連他身旁的馮氏都不敢亂說話招惹他,崔玥跟同書院歸家的崔源在馮氏身後就像兩個透明人一樣。

賀蘭霆走過去,崔崛沒什麽勁地擡起眼,“殿下。”

崔櫻拿帕子擦幹眼淚,看到了賀蘭霆跟父親說話的一幕,回過頭對余氏低聲道:“大母,害得阿翁如此的那兩人……”

那兩個武將負荊請罪來的,跪在崔家的庭院裏,想求得崔家的原諒。

難過中的余氏愣怔而詫異地聽見向來細膩平和的崔櫻柔聲柔氣道:“我們不要寬恕他們,想都不要想。”

崔櫻做了母親以後,她整個人的氣勢都是很和緩和悅的,如罩春風,如沐細雨。

可她現在才知道,做人一貫的平和忍讓不爭是不行的,不然親人有難,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幫不上的這種痛,誰來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