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賀蘭妙善於混亂中比所有人都先意識到崔櫻要生了,她眨著眼帶上濃濃恨意,指著崔櫻的肚子,用盡怨毒的語氣,一口咬定,“奸生子!”

崔櫻嫁給賀蘭霆才多久,她與顧行之離昏又才多久她就有孕了。

哪怕她遮掩得再好,她豐腴的身姿熟透的氣質,讓同樣經歷了孕期產子的賀蘭妙善一眼就看端倪,那地上流淌的羊水就是罪證。

崔櫻被半擡半扶著進了屋裏,賀蘭妙善還不肯放過她,她將顧行之戲耍羞辱拋棄她的罪行通通加諸給崔櫻,勢必要讓她嘗到跟自己一樣不好受的滋味。

她瘋了一樣,在屋外辱罵,當著來往奔走的侍女侍人的面指認崔櫻懷的不是賀蘭霆的骨肉,還說她肚裏的是血統不幹凈的孽種。

她咒崔櫻生不出來,咒她最好挺不過來難產而死。

侍衛呵斥威脅勸告她自重的話都不起作用,賀蘭妙善的嘴臉猙獰邪惡得像是亂葬崗裏爬出來的野人,“你們的太子妃不貞潔。”

“她懷的是奸生子。”

“奸、生、的!”

她嗓音抑揚頓挫,尖銳刺耳,咬字極重且清晰入耳,就連在場被制伏的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從庫房匆匆趕來的方守貴在廊檐下更是望見這一幕,腳一滑滾到石階下,連滾帶爬地帶人湊近這裏。

這老閹人早已被降了身份,和府裏侍人被派去打掃庫房,是聞得風聲過來,新總管與他不和,在來的路上嚇得臉色煞白。

“住嘴,讓她住嘴!”方守貴顧不得賀蘭妙善身份驚慌大吼,氣勢上竟然壓過了歇斯底裏的賀蘭妙善一成,令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會被一個閹奴無視尊卑無禮教訓。

而更可氣的是方守貴踮起腳,肥膩滄桑的老臉杵在她面前,近乎磨牙怒目地瞪著她道:“要是太子妃肚裏的孩子有任何閃失,公主可有想好怎麽向太子贖罪?”

崔櫻很早以前偷偷想過自己來這世上才是為了贖罪的。

她母親一生下她就想將她摔死,因為她懷的是她不愛的人的骨肉,她母親自覺對不起少年時的情人,嫁給高門背叛了彼此的誓言和忠貞,連親生的女兒都不想留。

仿佛只要這個孩子一死,就能消釋她的罪孽。

同樣的,崔櫻從小也就把自己沒有母親,和失去父親寵愛這種過錯,當成對她不應該出生的懲罰。

如果母親沒有懷上她,她就不會得病,一整日比一整日臆想更重直至患病,從自我編織的夢境裏出不來。父親也就不會因為母親神思不正常而在京畿丟臉,他開始也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卻因為妻子的背叛而變得性格扭曲,淪為京畿不少人眼中的笑柄。

崔櫻剛開始知道自己有孕時也猶豫過到底要不要留下,魔怔的時候,她甚至有一瞬間能領略到那個素未謀面的母親,當初想要扼殺她的一絲想法。

她懷疑懷上這個孩子,是不是上天看不順眼她跟人偷情施與她的懲罰。

如果賀蘭霆不娶她,顧行之不包庇她,從此她跟這個來路不正的孩子都要活在世人唾棄和白眼中。

哪怕當初做錯事的理由多正直光鮮,他就是她跟賀蘭霆背著未婚夫私下交合的產物。

她為了考慮腹中孩子的去留整夜不能寐,整日食不能安,可是讓崔櫻墮掉她自己又於心不忍,她會因此想到當時在母親腹中的自己。

她忽然就想給自己一個成全,彌補以前自己未曾得到過的母愛,但她又不得不考慮如果生下來孩子的身份怎麽辦,生了她能不能照料好。

這個好不代表給他吃給他喝就完事了,他若是個女兒,她該怎麽教養她,讓她心存善良又不至於在這世間紅塵翻滾受傷。

他若是個兒子,她又該怎麽教他肩負責任,成為一個有所擔當且不去欺善怕惡傷害別人的人。

她自己這十幾年都活得不夠好,許多事做得也不盡人意,不得旁人歡喜,她怎麽有資格“為人師表”?

要是,要是孩子不願意從她肚裏出生,也不想讓她做母親,屆時怎麽辦才好?

她心裏像壓了塊大石,猶豫又矛盾,思慮深重地令她沒日沒夜睡不安穩,坐立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條生命多寶貴多鮮活,她不是生了一個孩子就可以不管他,她有義務有責任在將來的路上都為其保駕護航,可她能力是那麽弱小,就連保護他在肚子裏的安危都做不到。

腹部傳來的陣痛異常鮮明,崔櫻疼得抽氣,卻無法對帶來疼痛的孩子有一絲怨憎,她更多的是陷入對自己做得不夠好,漸而產生的厭棄與自責。

能拼勁一身力氣,用獻祭自我生命的方式誕下另一個生命,無疑是偉大的。

崔櫻忍著疼痛忽然想,她不該自怨自艾自己的出生是錯誤的,至少,她被一個同樣柔弱的女子傾盡全力帶到這世間上,有那麽一刻,對方應該也是愛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