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沈珩在病房裏等了一個下午,直到夕陽西斜,也沒見梁瑄回來。

鑒於梁瑄不良的信譽記錄,沈珩坐臥不安,總覺得他又要從自己身邊逃走。

可沈珩還是選擇信任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幕初上,華燈又亮,護工已經把病號餐拿了進來,沈珩終於坐不住,正想要出門找人,病房門忽得被拉開。

梁瑄身上的病號服換了一件全新的,折疊的褶皺猶在,而他頭發微濕,似乎去洗了個澡。

沈珩松了口氣,繃緊的背也微松。

梁瑄擱下手裏的病歷簿,帶著沐浴露的清香,投入了沈珩的懷抱,壞心眼地往他鼻子下面蹭:“羨慕嗎?”

沈珩拿了一條毛巾,擱在他微濕的發頂,輕輕地按揉,隨口說道:“嗯。”

梁瑄舒服地窩在他懷裏,眼眸微彎,人顯得柔軟又慵懶。

等到沈珩放下了毛巾,梁瑄順勢掀了半只眼,轉身趴在床上,問道:“等今晚我給你擦擦身上,好不好?”

“今天下午,我請護工擦過了。”

“這樣啊。”

“怎麽?”

梁瑄撐著手臂,眼底似有遺憾:“想看手無縛雞之力的沈總像個小學生一樣乖乖聽話。我想,錯過這次,恐怕再也沒機會了。”

沈珩直直地看著梁瑄,過了片刻,他輕輕地展開手臂,聲音低啞:“過來。”

梁瑄往前蹭了半個手肘的距離,把頭輕靠在他胸膛,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沈珩知道,梁瑄用這樣的隱晦的方式,將殘酷的事實溫柔地擺在了他面前。

“病理活檢,結果還是一樣?”

“嗯。”

沈珩接過梁瑄遞來的簡易病理報告,看了很久,然後揉著梁瑄的後腦,像是安撫一只傷痕累累的小貓。

半晌,他竟笑了:“這幾周,你這樣折騰,都沒有惡化。梁瑄,我該說你幸運?”

梁瑄沒料到沈珩是這樣的反應,他怔怔擡頭,輕聲喊他:“沈珩...”

沈珩重又將目光投向那紙診斷,用手揉著指節,神情平靜,不知在思考著什麽。

梁瑄有點不知所措,又有點擔憂,他剛想說話,沈珩卻開了口。

“你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對嗎?”

梁瑄垂下眼眸,頓了許久,才輕聲道:“對不起。”

傳統的手術加化療,幾乎給不了他任何希望。

而梁瑄這七年困在這灘爛泥裏太久了,不想把最後的幾個月也都浪費在醫院裏。

他想再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可是,他現在不是一個人了,他沒有權力給自己判處死刑。

“如果你希望我接受,那麽我會接受手術,接受化療。哪怕只有一點機會,我也會努力活著。”梁瑄鄭重其事地說。

沈珩放下診斷書,捏了捏眉心,而後,看一眼梁瑄,擡手,抱著他慢慢地躺下,用右手有一搭無一搭地拍著他的背。

梁瑄知道他在思考,於是他也不打擾沈珩,只把頭埋進了他的胸膛。

他任性地把決定權交給了沈珩。

把這個無論怎樣抉擇都是痛苦的選擇丟給了沈珩。

梁瑄輕聲笑了笑:“沈珩,我可真無恥。”

沈珩垂眸看他一眼,沒說話,只是拿起手機,查了航班時刻表。他的拇指在屏幕上上下滑動,似乎短時間內就準確地做了份調研報告。

“梁瑄,我記得你一直想去英國。”

“可你的背上還有傷,不能坐飛機。”

沈珩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把航班時刻表變成了高鐵行程單。

“那麽我們換個火車能抵達的地方。”

梁瑄還想拒絕,被沈珩吻住了唇,拒絕的話被堵在了那個沖動又溫柔的吻裏。

只是,這個吻,是苦的。

梁瑄眼睫微顫,手臂輕攬沈珩的脖頸,唇齒輕開,所有的愛意融化於其間。

真的等到了這一刻,他心口的糾結和害怕都不翼而飛。

其實,他是幸福的。

他真的很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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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瑄這幾天過得很開心。

他和沈珩每天躺在醫院病床上,並肩開視頻會議。有問題,就耳鬢廝磨低聲私語;沒問題,就安靜地聽著議題討論,視頻外交疊著左右手交換體溫,銀色戒指在彼此的無名指上留下專屬於他們的印記。

在滿堂驚詫中,二人穩坐高台,毫不在意流言蜚語。

沈珩的恢復很快,背後的傷雖然看著還是駭人,但卻沒有動一下就要疼出一身汗的嚴重了。

反倒是日漸虛弱的梁瑄,臉色一天比一天的蒼白。

今天設計部開會,梁瑄旁聽,只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午後的光攀著他清透的皮膚生長,顯得整個人幹凈暖白,毛茸茸的。

沈珩替他拉高了被子,把他打吊針的左手輕輕握住,用掌心的溫度替他暖著。

吊針冰冷的液體順著青色血管蜿蜒至他身體各個角落,沈珩視線上移,看見梁瑄已經閉上眼睡了,右耳還戴著藍牙耳機,松松垮垮的,半掉未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