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梁瑄被一聲巨響驚醒。

睜眼的瞬間,喉嚨裏灼熱的煙塵像是一塊肮臟的抹布,將他噎得說不出來話。

他仿佛又掙紮在半個月前的火災現場,只是這一次,有人牢牢地抱著他。

梁瑄手腳不聽使喚,眼前也昏暗,只能隱約看清不遠處斷了一半的高大石雕,從腰當中彎折兩半,組成了一堵堅固的壁壘,擋住了火光灼眼,只有隱隱約約的煙塵和光影從縫隙裏射出,像是交錯的激光在煙霧裏反折。

而在那交織淩亂的細光線中,沈珩正跪坐在其中,腰背微弓,抱著梁瑄,右手扶著他單薄的背,左手無力地垂在地面上。而沈珩的整個身體仿佛一張張開的防護網,將梁瑄一絲不漏地護在裏面。

“醒了?”

沈珩的聲音疲憊喑啞。

他背對著火光和煙塵,梁瑄有些看不清他的臉,於是艱難地挪了身體,卻疼得白了臉。

“消防車快到了,獲救只是時間問題。少說話,閉眼休息。”

沈珩的聲音混著燒焦木架和墻體的坍塌,雖然喑啞,卻一如往常平靜。

梁瑄身體提不起半絲力氣,大火似乎把他身上剩余的能量全都燒了個幹凈,只好順從地合上了眼。

“躺下。”

沈珩的話依舊很簡潔。

梁瑄不想讓他再浪費力氣和口舌照顧自己,便聽話地順著他的動作,把頭枕在他盤起的腿上,與他五指緊扣。

沈珩的右手虛攏著梁瑄沾滿黑灰煙塵血跡的細軟發絲,一點點地替他理順,仿佛在給貓兒梳毛。

“岑有山...”

“都解決了。”沈珩似乎不願多說,話語幹凈利落又短促,不帶一絲拖延,“出去再說。”

耳邊不時傳來斷裂聲,還有重物墜地的巨響。

一雙手慢慢地落在他耳畔,攏住了所有嘈雜。

梁瑄擡手,想要握住那雙令人安心的手,卻在他的手背處摸到了滿手的粘稠溫熱。

是血跡。

這個念頭剛出現在他心頭,那雙手便輕輕按住了他的肩。

當梁瑄回想起前因後果時,周身的冷意直逼心口,凍得他呼吸一滯,連大火都暖不回來。

“沈珩,那聲巨響是什麽?”

沈珩沒回答。

梁瑄倉皇地張開眼,依舊看不清那人近在咫尺的一張臉,只能看見那人微微下沉的肩背。

他握著沈珩發顫的左手,聲音也發抖:“沈珩,你傷在哪兒?”

沈珩沒說話。

梁瑄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他輕易掙脫了沈珩的鉗制,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雙手在那人碎裂的襯衫上摸著。

順著血流汩汩的方向,他終於探尋到了傷口的發源地。

梁瑄喉嚨凝澀,在火光璨璨的映照下,在他的背上看見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背後的襯衫碎片被傷口處的血肉緊緊咬合,翻卷的皮肉還在滲著血,而鮮血不是一滴滴地落下,而是成股地向外流淌,背後,手臂,無處不染血,那源頭的傷口凹陷像是一汪血泉眼。

梁瑄看著傷口的位置,再結合他剛醒時,看見沈珩牢牢地雙臂護著自己的動作,很輕易地推測出了這道傷的來由。

“你坐好。”

梁瑄喉嚨幹澀,立刻拿起沈珩脫在手邊的西裝,慘白著臉,替他去堵那道駭人的傷。

只是他的手臂實在抖得厲害,堵傷口時,整個人都在打著晃。

沈珩慢慢擡頭,用還有知覺的右手,去握梁瑄的手腕。

“爆炸前,我抱著你躲在石雕後面。他身上綁著的炸藥量不大,這點傷,不會死。”

沈珩的聲音穩重得過了分,仿佛這傷長在別人身上,輕描淡寫地掠過。

“你怎麽知道!”梁瑄白著臉吼他,“失血過多,傷口又這麽深,再加上感染...”

梁瑄越想越心悸,他更加用力地堵著那個駭人的傷口,整個人跪在地面上,雙手像是托著什麽珍稀藝術品,害怕焦慮到渾身緊繃。

“心疼?”

“很疼。”

“梁瑄,記住這個感覺。”沈珩似乎擡了擡眸,“這些日子,我就是這樣一直疼過來的。”

梁搖搖欲墜的淚被沈珩一句話砸了下來。

他不想哭,可他實在是控制不住。

每次都是這樣。

“好了。”沈珩擡起手,浸滿鮮血的手掌映著火光,像是一張脆弱的邀請函,“扶我過去坐一會,我動不了。”

梁瑄顫抖著扶住沈珩,讓他跟自己並排坐在角落裏,再不需要誰成為誰的遮風傘、擋雨衣。

借著火光,梁瑄終於看清了沈珩的臉。

蒼白、疲憊、眉頭深鎖,可眼神裏帶了點不加掩飾的笑意,被火光映得灼灼,在那人深邃的眼瞳裏躍動,像飛濺的火星似的,撩得梁瑄紅了眼睛。

“沈總,我很擔心。”

“擔心什麽?”

“擔心思源在你這樣舍己為人的傻瓜帶領下,會更快破產倒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