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梁瑄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看著沈珩的車尾燈消失在夜幕裏。

陳晉拿了件衣服,給梁瑄披在肩上。

“把人哄走了,你高興了?”

“嗯。陳晉,你先去忙,我一會兒去找你。”

陳晉再三叮囑,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m'm嚯g e氵夭艹冫欠

梁瑄單薄的身影被月色染得淺淡,仿佛坐在那裏的,是一道透明的影子。

“爸,你出來吧。”

梁瑄慢慢向右轉,一個中年男人自轉角陰影處出現。他穿著半舊不新的長外套,襯衫領口已經染上了塵土肮臟,顯然是有些時日沒梳洗了。

他一路跛腳出現,腳底的鞋掌也有些松垮,拖拽地面的聲音很沉悶,宛若老舊的沙袋拖地發出的喑啞聲。

“咳。”梁沛站在梁瑄面前,頗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放不下父親生來的威嚴,別扭地喊了他一聲,“兒子。”

梁瑄指著身旁的藍色塑料椅子:“坐。”

梁沛踩著台階就下,放下心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揉著跑腫了的腳踝,朝他抱怨道:“不是說好,這周發獎金,能還上利息嗎?”

“沒發。”

“怎麽回事?”梁沛急了。

梁瑄毫無感情地看了他一眼:“你在乎的是,我出了什麽事,還是我到底能不能拿到錢?”

梁沛面子立刻掛不住了。

“你怎麽跟我說話呢?!”

梁瑄後背輕靠座椅,淡淡地嗤笑了一聲,與他冷漠的表情配成一套,給梁沛吃了一個不鹹不淡的嘲諷套餐。

在外人面前又慫又軟的人,最慣於朝親近的人泄憤耍威風。

梁沛抓著梁瑄的衣襟,把他扯著衣領拎起來,作勢要打他,可拳頭被梁瑄隨意擡手握住。梁瑄狠狠抓著那色厲內荏的拳頭,慢慢擡眼,眼眸間的恨意與心痛極快地閃過。

梁沛愣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一貫順從聽話的兒子今晚忽得反抗了自己。

他甩開梁瑄的衣領,把他丟在了長椅上。

梁瑄悶哼一聲,按著腰際,指尖用力地抓著襯衫,垂著頭忍著疼。

“你別忘了,咱們家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誰!”梁沛是PUA老手,尤其是面對自己兒子。那技巧經過多年的磋磨,早已爐火純青。

他滿意地看見梁瑄單薄的背抖了一下,繼而,後知後覺地湧上一兩分極淡的後悔。

畢竟是自己兒子,先不說多年的親情,就算是還債,也還要指著他。

“兒子,咱們家現在全靠你了...”梁沛放輕了語氣,拍拍他的背,“其實,爸一直勸你換一份來錢快的工作。你藝術這麽有天賦,為什麽不找找別的門路?”

“...別的門路?”

“是啊,爸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去找找那些開畫廊的。他們手裏有資源,包裝捧紅一個藝術家,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肯放下那些沒用的自尊心,去應和他們的要求...別管那是什麽要求,為了錢,什麽不能放棄!”

梁瑄擡眼,極緩慢地望了他一眼。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恨你了,可每次,爸,你都會再創新高。”

“梁瑄!會不會好好說話!”梁沛朝他吼,“我和你媽把你培養成人,是聽你來頂嘴的嗎?!”

梁瑄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只有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你才會提起媽。爸,你還記得媽病了,也需要錢嗎?你賣了我,我認了;可你...怎麽能賣了媽呢?她不欠你的,不是嗎?”

梁瑄臉色蒼白地咳了兩聲,眼神裏沒什麽波瀾,只有無望的淡漠。

“如果有一日,我走投無路,必須在你和媽之間做個選擇,你猜,我會選誰?”

梁沛驀地起身。

“梁瑄,你也知道你媽有多依賴我。你不會眼看著我被追債的殺了吧?如果我出事了,你覺得你媽還能活下去嗎?”

梁瑄似是累極,纖瘦的腰微彎,雙手交疊抵在胃上,深深地按了進去,疲憊地說道。

“...既然知道,那就進去看看媽吧。”

梁沛哼了一聲,在護士的指引下,消失在走廊轉角。

梁瑄立刻捂著嘴,扶著墻,難受地跑向了衛生間。

他把自己關進隔間裏,雙手反復地深深壓緊上腹。胃裏又灼又疼,像是有無數根倒刺隨著呼吸在顫抖,他疼得反胃,張口便吐了出來。

一股濃厚的鐵銹味道在他唇齒間漾開。

梁瑄有些頭暈,胸口滯悶,呼吸困難,一貫有潔癖的人竟放任自己跌坐在了洗手間的地面上,艱難地捂著胃小口喘息。

衛生間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梁瑄只想趕緊出去,無論去哪裏都好,不要再這樣臟兮兮的地方呆下去。

他眼前一陣黑一陣雪白,他掙紮著撐起身體,摸上了沖水按鍵。

他把水流聲甩在身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頭重腳輕地撲向了洗手台。

他雪白纖長的手指死死攥著圓滑冰涼的瓷磚,大口大口地喘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