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梁瑄的布置安頓下,現場人員的混亂已經逐漸平息,躁動宛若海灘散沙被輕柔海浪打濕,熨帖地各歸其位。

直播倒計時一分鐘。

梁瑄斜倚在墻上,耳機裏傳來各組人員的匯報,他指尖輕觸耳機話筒,在各個頻道間無縫切換。

“技術部就位,直播倒計時三十秒。”

梁瑄抱臂,右手微擡,燈滅了一盞。

“清空現場。”

梁瑄聲音微啞,卻從容不迫。

工作人員紛紛抱著雜物離開鏡頭範圍,如同夕陽歸家的四散鳥獸。

許清擠進人群,雙手捧著一塊雪白妝花緞。

指腹擦過綢緞光滑冰涼的手感,宛若初春溪水流過指縫,讓人愛不釋手;而上面秀了一朵紅梅,紅梅花瓣針腳細密,絲細如發,致密而有彈性;不同顏色的紅疊加陰影,在明光暈染下,宛若層層花開,似有風吹花海漣漪擺蕩的動態效果。

顧繡一派自明嘉靖起盛行,以畫入秀,秀中藏畫,而思源也正是自明末起源,在民間汲取養分,多年發展,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今日,卻忘了本來的面目,比如舍本逐末,丟國風藝術拾歐美牙慧,再或者,以次充好,丟品牌口碑。

梁瑄不知道沈珩是什麽時候跟顧繡傳人聯系上,又邀請她入駐思源冬季新品的,可梁瑄肯定,這不是短短幾天就能完成的工作。

他再一次感慨沈珩的眼光毒辣,一眼就望透了思源立足的本質。

梁瑄抹去下頜掛著的冷汗,只是凝望著那塊紅梅妝花緞,宛若看見多年前的軟紅萬丈,淩梅飛雪。

許清小心翼翼地站在箱子上,最後調整反光板的位置,把柔光灑向那雪白綢緞,表情裏帶了點大戲開拍前的緊張,又帶了點面對藝術品的虔誠。

“十秒!”

梁瑄的眼睫因為疼痛而微顫,可他的神色卻不帶一絲痛苦,他扶著墻,站在燈光與陰影的交界線處。

光芒觸及他的纖長烏黑的睫毛,灑下一片柔軟陰影,給梁瑄清雋的眼瞳染上幾絲深邃與倔強。

他環視四周,所有人的視線都膠著在他的身上。

梁瑄輕輕擡手,重重落下。

“啪”地一聲。

三盞暖橘色打光燈同時亮起,其余地方瞬間暗了下來。被燈火簇擁著的主持人與端坐一旁的律師略微頷首,而思源發出的聲音,正順著電波織成的網,灑向燈火萬家。

梁瑄眼眸間映著燈光下律師胸口的黃金徽章,意識有一瞬的恍惚,眼前忽得蒙了一片暗,他眼睫微顫,腳步向後退了兩步,藏進了陰影裏,身體才晃了晃,脫力地貼著墻慢慢滑坐在地面上。

“梁總監...頭兒?!”

許清正擦著汗,忽得看見梁瑄軟倒下的身體,他急得聲音扭曲,彎腰想將他扶起來,可指尖卻碰到梁瑄的黑色襯衫布料,又冷又濕。他這才發現黑色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藏在黑暗裏,瞞得一絲不漏。

許清眼眶一熱,鼻子微酸。

總監得有多疼,才能出這麽多的汗,像下雨似的。

“扶我...”

梁瑄只抖著聲音說了兩個字,便氣力不繼,痛得蜷起了身體,右手臂搭在膝蓋上,濕冷的拳頭緊攥著發顫,細軟的發絲也隨著肩背的顫抖而搖晃著,看著痛苦至極。

許清看著心口一陣陣地抽疼,他極小心地攙著梁瑄坐在了椅子上,給他拿紙巾擦汗,可汗水成股的淌,而皮膚又滾燙,他真怕梁總監還沒等到疼痛休克,就先脫水昏倒了。

梁瑄耳機裏傳來生產技術部程序員氣急敗壞的罵聲。

他抖著指尖,扶著滾燙的額頭,擰眉啞聲問情況。

“總監,消費者不買賬,彈幕一直在滾動辱罵...”

梁瑄單手按著胃腹,勉強把酸軟的腰背再一次撐了起來,打開直播屏,略瞟了一眼彈幕不堪入目的臟話辱罵。

“禁言...”

“沒用,總監,換個ID還是這些人...”

直播間裏的主持人面子已經快要掛不住了,從一開始開朗誠摯的笑,到現在嘴角僵硬的幹笑,連話筒都快舉不住了。

梁瑄等不及喘勻了氣,青白濕冷的雙手便在鍵盤上敲打,可胃裏近乎癲狂地抽動了一下,他瞬間重重咬住下唇,悶哼一聲,雙手驟然緊攥成拳,懸在空中,弓著背,身子簌簌發顫。

許清眼睛發酸喉嚨發啞,知道自己的無能讓梁總監沒辦法休息,他心裏愧疚極了,於是跑去找了一張折疊椅,扶他勉強躺下。

可梁瑄根本躺不平,雙腿微弓,靠近腰際,雙手卡著上腹,以一個僵硬的姿勢蜷著。

“總監,去醫院吧,這裏我來守著。”

許清鄭重握著他的手臂,像是在握一塊被雨淋濕的木炭,滾燙又濕熱。

梁瑄聞言,濕淋淋的睫毛微掀,蒼白的唇邊竟浮了薄薄一層笑。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