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梁瑄所在的思源設計是一家老牌設計公司,走高端奢侈的路子,細水長流,安穩了多年,老本吃得差不多了,終於在新時代時尚風潮的狂風浪潮裏漸漸敗下陣來。

原班人馬走得走退得退,留不住人才,企業股價一路暴跌;而失去了發展信心的員工離職得更快,紛紛跳槽。

如此惡性循環,思源也呈肉眼可見的日薄西山。

董事會總算還沒腐朽到家,不想抱著沉船大家一起完蛋,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於是砸下重金聘請了年輕有為、簡歷殷實驚艷的沈珩出任總經理。

也算是,老舊品牌朝著新時代潮流的一次試水。

沈珩總經理的就任酒會就近選在了公司樓上二十層的空中旋轉餐廳,少見地、大手筆地包下了一整層,顯然是希望這酒會紅火熱鬧,討一個開門紅的好彩頭。

沈珩對此不置可否,淡然接受,年輕的身影混在一群中老年商人中間,雖謙和低調,可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張揚肆意。

那人被簇擁著,二指捏著酒杯敬酒,一身剪裁合體的西裝襯得那人俊朗威嚴。

生意場上隱著殺伐果決,談笑間卻能收斂銳氣,進退有度得讓人忘記了他不過是二十八歲的青年。

梁瑄隨手從桌上拿起一杯低度數的雞尾酒,視線越過熙攘人群,徑直落向沈珩那雙含著淺笑的唇。

被酒色暈染得淺淡,映著霓虹燈影,蒙上了一層令人心醉的柔光。

梁瑄莫名唇上一熱,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明明兩人隔著人海,可只單單看著沈珩,唇齒間就能回味起那樣抵死纏綿的吻。

他掩飾地垂下眼眸,小口抿著酒,用背隨意抵靠著桌子,也因此錯過了沈珩驀然看向他的灼熱視線。

止痛藥只起效了一會兒,胃裏又開始悶疼。

梁瑄輕輕皺眉,把酒杯換了手拿,右手按著胃,離開喧囂,獨自坐在了角落裏的一張凳子上。

可這熱鬧注定不肯放過他。

宣明康拽著他的手臂,朝著人群裏面擠,嘴裏的蛋糕還沒咽下去,聲音含混,又扯著嗓子喊:“梁總監,你們市場部將來能不能被大佬照顧,就看你今晚酒喝得到不到位了,你怎麽能一個人躲清靜去?你對得起手下熬夜禿頭想策劃的兄弟姐妹們嗎?!”

梁瑄被他拽得疼痛加劇,額頭又冒了一層虛汗,踉蹌著擠到了中心地帶。

面前,衣冠楚楚的幾人圍成一個圈,見梁瑄來了,笑著朝他揚了揚杯:“思源這艘大船有沈總掌舵還不夠,還得有像梁總監這樣年輕有為的人輔佐,才能不偏離航線啊。”

中年人喜歡打比方,自以為幽默睿智,聽上去卻有幾分冷場的危險。比如現在,這番苦口婆心的‘大船’比喻論,就‘啪嗒’掉在了地上,沈珩沒接話,氛圍一下子尷尬了幾分。

梁瑄穩了穩精神,扶著腰勉強挺直了腰背,想要說點什麽熱鬧話來圓場。

“是啊,思源開年的春季大秀,我們市場部會全力配合宣發,包裝和營銷,希望能抓住消費者的心理動向。不過,還要請沈總多多指點才好。”

說著,梁瑄便牽起唇角,笑了笑。

他本就生得幹凈文雅,浸潤商場也沒能讓他染上銅臭氣,此刻他淺淺彎了眼眸,真誠溫和地如同三月的春風。

可偏偏吹在了沈珩眼角萬年不化的寒冰上。

沈珩緩慢地轉著手中的酒杯,並不言語,眼眸深邃暗沉,藏著莫名的情緒。

梁瑄看不懂,亦不想看,於是視線下移,逃避似的笑了一笑。

沈珩手中的紅酒如紅綢掛在透明杯壁上,後又緩緩透明墜落,如同潮汐散去,空留遍地泥濘沙礫,紮眼。

這無聲的沉默硌得梁瑄額角發疼,知道沈珩是故意給自己難堪,心裏沒來由得擰了一下,瞬間虛汗又冒了一層,浸著他單薄的襯衫,有幾分惡心的黏膩感。

梁瑄嘴唇白了兩三分,喉結微動,想壓下這陣反胃感,於是灌了自己一杯酒。

細瘦的脖頸昂起,喉結緩慢吞咽,熱辣的酒精入腹。

胃裏不至於疼得那麽快,惡心倒是壓下去兩三分,飲鴆止渴也算是絕境裏一種破釜沉舟的解法。

他揚揚酒杯,又彎了彎眼睛。

“我幹了,沈總隨意。”

說完想走,可偏偏此時沈珩開了口。

“梁總監不必謙虛。當年絲路杯全國服裝設計大獎賽上,梁總監力壓眾人,獨得大獎。要論對設計的敏銳和藝術的造詣,我是自愧不如。要說指導,我擔不起。”

董事會的人像是聽見了什麽大新聞,驚詫的目光射向臉色蒼白的梁瑄。

“是嗎?”

梁瑄白著一張臉,捏著酒杯的手攥得青白,單薄的背在襯衫下輕輕顫抖,像是飄在風裏的一張紙。

他左手掐著腰,右手又從桌上取了一杯酒,灌了進去,憑借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醉意,慢慢仰頭,對上了沈珩冷沉的一雙眼,笑著點了點頭:“是啊,年輕時還有點小才華,張狂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