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洗腦(第3/5頁)

是一紙滬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讓她坐著綠皮車,第一次見到了從未見過燈紅酒綠,著上那樣嬌艷的紅裙。

她在那裏,慢慢地變得思想新潮,某年生日時,她去影樓拍照,央店家給她的相片塗最明亮的顏色——

“裙子要塗得好看些呢,要和我身上一模一樣的正紅色。”她眼睛亮亮地對店家說,“二十歲生日只有一次的。煩勞你多印兩份,我要送人。”

店家露出一個善解人意的笑:“要寄回家吧?”

“家?”她抿嘴笑,“不,這裏就是我的家!”

清驪縣那個窮鄉僻壤地,那孩子多得養不過來的父母,她才不認,她好不容易逃出來,滬州才是她的家。

但又不甘秘密甜漚在心裏,她神秘兮兮地對店家說:“我送給我對象的,所以要很漂亮,爺叔,你幫幫我。”

沒幾個男人能忍心拒絕一個呵氣如蘭的少女的嬌嗔。

相片出來果然很美,店家仔細著了色,裙紅艷如玫瑰,長發烏雲擾擾,嘴唇一點嫣紅,定格成永遠的二十歲。

她捧了相片,欣喜不已,連連道謝,結了錢就往校園去了。

她要把這照片,連同自己最嬌嫩的青春年華,都送給那個醫學院的周教授。留美回來的年輕翹楚,誰不愛?人人眼裏都是傾慕,而他唯獨只喜歡她。

她的紅裙便是周先生給買的,他帶她去舞廳約會,給她講美國的逸事,見她朱唇吃驚地張大,他笑起來,珍珍,以後我去美利堅開實驗室,你來不來?

他問的成竹在胸,因他知道她肯定是願意的。

那時候新式青年都慕求一個琴瑟和鳴,自由戀愛,他與她正是如此。她自然是知道他家裏還有一個妻子的,但那不關乎愛情,不過是舊社會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把那還裹三寸金蓮的原配放在眼裏,正如周先生也從來看不上這舊社會的縮影一樣。

她心裏頭知道,他們肯定離!

少女懷揣著那照片去了校園內的一座湖心小島,這地方荒草叢生不曾打理,生著大片蘆葦,是她與周先生時常約會的地方。

照片在那一晚送出了,因周先生老母身體抱恙,得北上回鄉一趟,臨別依依不舍,月下花前,互訴衷腸。

但他最終還是要走的。

她很有心思地留一最美的相片給他,相片裏的姑娘琦年玉貌,又與他是靈魂伴侶,時時刻刻都在勾他回來,她篤定他速去速回。

段璀珍失算了。

周先生走後不到半月,內戰二次爆發,陣線轉移,國軍北上,這片久經戰亂的土地還未流完鮮血流幹眼淚,攘外之後內也要安,這一回是骨肉相殘,痛了百年的傷口還在撕裂。人如草芥,命如浮萍,從南到北,仍不得安。

這一片土地在經歷著撕扯和分離。

人又如何能幸免?

周先生修書,說暫回不來了。

段璀珍說,那我等吧。

一等三年。

周先生的書信從一月數封,到數月一封,後來很久沒有音訊,她急得吃不下飯喝不下水,無心治學,文書荒廢。

後終於等來了一封短訊,字跡仍是俊秀的字跡,寫的話卻叫她認不出故人。

母親仙去,家中商榷多日,因兄嫂身份,恐難有安,友人再三勸說,將隨機舉家遷至檀香山。妻已有一子,不敢委屈珍珍,萬般難言,唯剩勿念。

妻已有一子?

妻已有一子?

是何時有的?為何從不說?

她初時不甘心到極點,接連修書去懇求,為了那一腔癡愛,連尊嚴都不要了,說哪怕做小也好,思之如狂,思之如狂,若她識他時,他還未成家該多好?或許不至絕情如此!她日日回那約會處,長守不離,盼著奇跡出現,天見可憐,然而終究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信是寄了,久無回應。

待有信差來訪時,遞給她的是一摞死信——地址已無人住了,舉家搬至大洋彼岸,檀香山。這倒是沒騙她。

段璀珍青春蹉跎,都用在了等待上。

可等來的最終只是這一些嘲諷她似的退信而已。

內戰結束了,從此不再有人嘆國破山河在,路上都是換上了綠軍裝的同學在歡呼,她失魂似的走在人群裏,穿著一襲格格不入的紅裙,走著走著,從大哭,到大笑。

哭夠了,笑夠了,大病一場,如死一次。

滬大說她荒廢學業,勸其退學。

她病愈了,換上一身時下最受學生們喜愛的綠軍裝,一時間好像大家都變成了同樣的軍綠色,分不出你我。

她眼睛裏沒有光,很冷靜。

她說:“同志,能再給我兩個月的留校觀察時間嗎?我以前不懂事,現在我知道錯了。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只有這份學業了。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