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雲雀之死

他慢慢地,回憶起了一些與李蕓相關的事情——

段聞在警校時,因為佯作太正直,橫豎得罪了不少人,室友裏和他走得近一些的,就只有同樣不怎麽受歡迎的李蕓。

只不過段聞是因為看起來太正,過潔世同嫌。

而李蕓是因為看上去太邪,又傲,才高人愈妒。

兩個都有些和集體格格不入的人,便湊合著成了上大學時的飯友,常會去垃圾街一起吃飯。

那條街亂,消防整治一直都不太到位。大一勞動節前的那一天,段聞和李蕓下課後一起去一家燒烤店宵夜,兩人坐下沒多久,那裏就出了意外,隔著十幾米遠的一家小炒店的廚房煤氣突然爆炸了。

李蕓和他當時在外面的露天小桌前坐著,爆炸發生的時候,李蕓正站起身從旁邊冰箱裏拿兩瓶汽水。劇烈的爆炸波及周圍所有的店鋪,氣浪沖到他們這邊,掀翻了店鋪外的巨大霓虹燈牌,而段聞正好就站在那燈牌底下。

李蕓看著挺懶挺自私的一個人,那時候忽然就沖了過來,一把將段聞拽著護住,結果那霓虹燈牌墜毀,鐵框狠狠砸在了他的後背上,最尖的一個角刺入了李蕓的腿部。

那個位置,如果不是李蕓推開他,鐵框尖角砸下來,砸到的就會是段聞的後腦。

當時還是陳黎生的段聞愣住了,看著李蕓痛得臉色蒼白得趴在他身上,血不停地往外湧,他說:“你……你這是為什麽……?”

“廢話……這他媽不是本能嗎?”

他記得李蕓那時候是這樣對他說的。

本能?

可他的本能是自己避開,不會去管任何人的死活。段聞知道如果是自己站在那個位置,是絕不會護著李蕓的,他一定拋下李蕓自己躲。

所謂的正義感,裝一裝就夠了,不必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去保護另一個人,那樣太愚蠢了。

“好疼……”李蕓輕聲在他身上抽了口氣,在昏過去之前,惱恨地說了句,“陳黎生,你說……我會不會就這樣瘸了……?”

他最後當然是沒有瘸,萬幸不曾傷到要害,但傷筋動骨一百天,李蕓打了好久的石膏,而那一陣子,他上課下課都是段聞背著去的,寢室裏換藥也都是段聞親手幫忙。

心疼室友的樣子,總是要裝的。

段聞這樣想。

他那時候也想,怎麽李蕓平時看起來挺狠挺傲慢的一個人,竟然那麽怕痛,換藥時重了點都會皺著眉靠在床上輕輕地哼,那聲音就和貓兒似的,很軟。

“陳黎生……你他媽的輕點,疼啊。”

“……抱歉。”

他為什麽嗓音這麽軟這麽慵懶,卻能這麽兇的罵人?

段聞又想,仍沒有答案。

但他們就是在這件事之後,漸漸地,越走越近的。雖然他們倆的性格都有些淡,在外人看來也不過就是尋常關系,不過對他們彼此而言,確實都已算難得了。

他們一起學習,一起實習,後來一起進了一個警局工作,還跟過同一個老師……

他們一直在一起。

直到老師謝平死了。

直到,段聞也終於無法再在陳黎生這個身份下繼續生活,假死離去。

陳黎生和謝平都死了之後,那個年輕的警官李蕓,還是始終都沒有放棄尋找真相,他用盡了框架內外的手段,一路追兇,越查越是心驚,他不肯回頭,揣著心裏的那麽一點火,一條黑路也要走到底。最終,他在一家夜總會包廂裏,堵截到了剛剛和黃志龍單獨見完面的幕後黑手。

而那時候的段聞,已再也不是陳黎生了。

他早就做完了面部整容,完全看不出昔日陳黎生的影子,只有一些生物核驗上的細節整換還未完成,比如指紋。

那個夏夜,李蕓伏擊成功,他擒住了段聞,將他堵關在包廂內,胸膛起伏,緊緊盯著段聞的臉。

段聞當時有種很微妙的感覺,他覺得看李蕓的神情,好像那個警察內心深處隱約已有了一種不願面對的猜測。

當時李蕓手上有個指紋庫核驗機,能夠將提取到的指紋模與公安庫內的所有警察所比對。李蕓盯著他的眼,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拇指強制性地按在了核驗機上。

而就在核驗機跳出了搜索成功的綠燈提示的同時,段聞的手下也趕來了,一番惡鬥之後,李蕓最終雙拳難敵四手,被那些人按在地上,頭破血流。

段聞砸碎了那個指紋比對機,擡手擦去了打鬥時自己唇角淌出的血,垂下漆黑的眼眸,睥睨倒在自己腳下的那個警察。

那一刻的李蕓,顯得十分麻木。

那是正常人在面對一段親密關系的背叛時,一定會流露出來的麻木。

段聞對這種表情再熟悉不過了,他從小就在母親的臉上看到過無數次……

包廂內的光與影將李蕓的面龐切分成兩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