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謝清呈,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第3/4頁)

他冷漠地看著鮮血順著自己的手流下來,感受著自己的心臟長滿苔蘚,殘忍的感覺從內核延伸向肢體……

忽然,無盡夏的繁花深處,有個冷靜的聲音響起來——

“喂,小鬼。”

賀予吃了一驚,立刻不動聲色把刀刃藏好,手背到身後,然後在自己稚氣未脫的面龐上收拾出一方凈土,堆砌上小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他擡起頭,發現從花間走出來的人,是那個穿著白大褂,還很年輕的謝清呈。

謝清呈揚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藏什麽。”

“……沒什麽。”

賀予從來不和任何人交心,自然希望他走開。

袖子裏的鋒利刀片貼著皮膚,他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想用它來對別人施暴的欲念。

但謝清呈攥住了他的手腕,逼迫他把手伸出來,沾血的刀子當啷落地,謝清呈看到他手腕上鮮血淋漓的刀口。

賀予渾身緊繃,等著他責罵自己。

可是等了很久,他只等到醫生一句:“……你不疼嗎?”

他愣住了。

他的父母都知道他是有病的,但他們似乎以他的疾病為恥。尤其是他的母親——

“你不可以去傷害任何人,你要學會自我調節,我能理解你生理上的難受,但小孩子怎麽會有那麽多精神上的痛苦?看來你還是不夠堅強。”

他安靜地聽著母親諸如此類的訓誡,像每一次接受教誨一樣。他照著他們的要求去活成一張張獎狀,一盞盞獎杯,一句句誇贊。

他是支離破碎的,每一片血肉都要放到顯微鏡下供人檢視。

他不能出錯。

所以,每次發病時,他都會把痛苦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來,內化到自己結了厚繭的心裏。

他必須是優秀的,他連疼都不能喊。喊了也沒有用,沒人會真正在意。

漸漸的,他竟喪失了呼痛的本能。再也無所謂了。

就像童話故事書裏磨牙吮血的惡龍,棘皮利爪,卻沒有飛出過自己的暗礁。他折磨的是自己內心,嚙咬的是自己肢體,他把那些會讓人失望的變態病症,都轉化成了無法輕易示人的傷疤。

只要不去害人,他的病就沒有錯過吧?

每一道腥甜的血印子,都是他打在自己身上的烙印,都是他為了做一個正常人,而選擇自我束縛的枷鎖。

他自己的血,是他為病魔送上的唯一祭品。

這些他都早已習慣了。

可偏偏那個私人醫生要掙動他自縛的鐵索鐐銬,要踏入他森寒無光的惡龍巢穴,要觸摸他身上深淺不一的瘡疤,然後問他,喂,小鬼,你不疼嗎?

他的內心發出幼龍微弱卻震怒的低吼,卻在男人伸出手來想要撫摸他的傷口時拖著血淋淋的殘軀倉皇避閃,刺棘叢生的龍尾焦躁地拍打著。

他不習慣被詢問。

更不習慣被關心。

他說,我不疼。

我不疼你別這樣看著我!我不會傷人的,你們不要關我,不要盤問我,不要靠近我,走開……

手卻被捏住了,年輕的醫生將他一直掩藏在下面的胳膊拽出來,捋開了他的衣袖。

冰冷的刀片掉在了地上。

目光所及之處,是這個年幼稚嫩的孩子在發病時,為了克制自己的傷人沖動,在自己身上用刀尖劃出的一道道的口子,溫熱的血還在縱橫交錯地流。

幼龍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嚇,甚至跌落了乖巧溫馴的人類面具,露出後面狼狽不堪,傷痕累累的醜陋小龍的臉。

他拍打著長滿荊刺的龍尾,喝吼時展露尖尖的利齒,以所有的戒備,著急地將這個入侵者逐出自己的巢穴——

“不關您的事,別碰我。”

年輕醫生沒有管他的反抗,雙手繞過他的咯吱窩,將小小的孩子一把抱起來,扛在肩頭。

“別動。”

賀予掙紮起來,他厭惡極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厭極了他衣袖裏淡淡的藥澀味。

他再也無法掩飾住自己的暴虐,咬著牙輕聲地威脅,也是警告。

“放開我,不然我可能會傷害你……”

“……”

醫生淡道:“你打算怎麽傷害我,有具體方案嗎。”

回到別墅裏特意收拾出來的治療室,醫生把他往柔軟的兒童小沙發上一扔,砰得甩上門,然後去抽屜裏拿出一次性口罩戴上。轉過頭來時,賀予只看到謝清呈一雙幽深冷銳的黑眼睛。

那是第一次,他沒有被當做一個“榜樣”凝視和羨艷。

他好像在這樣的眼神裏,忽然就成了一個笨拙的孩子,失誤和可笑都情有可原,甚至伸手問人討糖吃,也是沒有錯的。

所以他愣住了,都忘了跑走。

謝清呈在水池邊洗手消殺,然後說:“手伸出來,我給你包紮。”

“……沒關系。我不在意。”賀予別過頭,攥著自己流血的傷口,不肯相信眼前的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