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去見了陳慢(第3/4頁)

易北海咒罵著撂了電話,不想和女人再啰嗦半句,氣哼哼地披上衣服,從床底下翻出壓著的最後五十塊錢,往村口的暗賭坊子走去。

女人傷心欲絕,一度都不想再治了。最後還是市醫院的醫生勸慰了她,又和易北海進行了溝通。

最後易北海終於不耐煩地表示,要開刀就開刀吧,反正別從他這裏拿錢就好,他也不想花這時間和精力趕來滬州,電話裏確認手術風險,留個錄音,到時候風險書讓他媽自己簽字就行。

盡管程序上不那麽正規,院內頗有異議,但念著秦慈巖的威信,一切還是進行下去了。住院,調理,術前溝通……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終於到了開刀的日子。

醫生再一次和那個孤獨的女人確認手術風險,告知她腫瘤位置生得十分兇惡,如果不做手術存活期預計只剩三個月,但做手術要面臨的危險也是巨大的,手術如果失敗,可能會有搶救不過來的風險。

“那我想再打個電話,好不好?”

女人躺在病床上有些膽怯地問道。

手機遞過去了,女人哆嗦地按了一串號碼,想要在進生死門之前和兒子再說兩句話。

但是嘟嘟嘟的漫長等待音過後,答復她的,只是和昨日一模一樣冰冷的機械音。

易北海嗜賭,一賭起來昏天地暗,是斷不會有閑暇去接老母來的電話的。

女人最後緩慢地把手機從耳邊放下,眼睛濕漉漉地,抽著鼻子笑了笑:“謝謝醫生了。那個……”

“什麽?”

女人踟躕著,看得出她很糾結,似乎是赧於出口。

負責術前準備工作的小醫生溫柔道:“阿姨,您想說什麽都可以說,沒事的。”

女人就有些畏懼似的,問了句:“痛不痛啊?”

“嗯?”

“手術啊,痛不痛啊?”女人問這句話時,臉也臊紅了,薄薄血色從蠟黃色的皮膚底下掙紮著探出來。

“哦。”小醫生反應過來,笑著寬慰她,“不疼的,阿姨,會有麻醉,就是能讓你暫時昏睡過去的藥,一點痛苦都沒有,等你一覺醒來,什麽都過去了。”

女人聽著小醫生溫柔的描述,眼裏竟多少溢出了一些類似於“憧憬”的情緒。

一點痛苦也沒有啊……

她被推入手術間時,望著醫院走廊上方潔白的天花板,還有簇在她身邊全副武裝的護士與醫生,她腦中仍然想著最後聽到的這句話,枯朽的唇角隱約勾出了一點點卑弱的笑痕。

給她主刀的醫生是秦慈巖,秦慈巖年事已高,那一天他已經上了三台大手術,自己身體也有些不舒服,但這台手術確實太難,他必須親自操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綠色的防護衣下,老醫生的汗一點一點地滲出來。

“鑷子。”

“紗棉。”

“再遞兩塊紗棉。”

……

從容不迫,不疾不徐。

但渾身肌肉是繃緊的,關鍵時候總是眼睛一眨也不眨。

最先發現異樣的是二助,二助在拿手術盤的時候發現了老師的身子有些微的打擺。

醫生是醫生,但醫生有的時候,同樣也是病人。

在二助緊張地望著秦慈巖的時候,秦慈巖也意識到自己不行了。他慢慢地把手上不能暫停的動作一絲不苟地做完,然後以盡量不引起人恐慌的鎮定聲音說:“我眼前看不清東西了,一陣一陣的眩暈。”

他說著退了兩步,想再講些什麽,但眼已一黑,他往後倒了下去……

這是秦慈巖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他有高血脂,頸側有嚴重血栓,因此常犯頭疼惡心,卻從沒有到暈眩昏迷的地步。

醫院裏類似意外很少發生,但並非沒有先例。規培時醫生們也早就被清楚地教過在這樣的突發情況下,手術當怎樣由剩余的醫生來通力完成。只是女人的腫瘤位置長得實在太險惡,哪怕後來的醫生們傾盡全力,手術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

母親不在了。

兒子倒是忽然變得十分孝順,他不得不孝順,他每月都眼巴巴地盼著當媽的那一點微薄的補助,更何況她死了,他的保姆、廚師、傭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易北海如墜地獄,怎麽也不能接受。

思前想後,自然是醫生們的不對。

他們一定是貪他母親口袋裏的最後一點兒錢,所以才忽悠她開刀住院。

補助?減免?

天上哪裏會掉這樣的餡餅,他們一定是嫌在她身上賺的錢不夠多,想著這一把老骨頭還能拿來做免費的醫學試驗,所以騙他那可憐的,孤苦伶仃漂泊在異鄉求醫的老母親,來做他們刀下的冤死鬼。

易北海越想越確信,他躺在床上,外頭是漆黑的長夜,小村莊夜梟怪叫如笑,在他腦內不斷盤旋成仇恨的漩渦,將他整個人裹挾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