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中毒

盛安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

昨個又下了一場雨,大雨傾盆而下,落了一夜才堪堪停下,清晨枯黃的樹葉落了一地,混雜著雨水,層層疊疊躺在地上,整個鎮北侯府都一片蕭索。

丫鬟們一早就爬了起來,正拿著掃帚,清掃枯葉,天灰蒙蒙的,好似又要下雨,因著有風,好不容易攏起的樹葉,時不時會被吹散。

其中一個丫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傍晚就要舉辦婚宴,不僅地得掃幹凈,喜牌喜綢也得重新掛,近日陰雨連連,可苦了咱們,天公真是不作美。”

府裏要辦喜事,一直幾日都風雨交加,也不知今日究竟如何,婚期是一早定好的,要入門的是出身高貴的郡主,別說下雨,就是下刀子也得照常迎娶。

思及這樁親事,丫鬟們難免想起鐘璃,畢竟,表少爺本該娶她,誰料卻橫空跳出個郡主。

其中一個丫鬟不由嘆口氣,“表少爺要娶郡主,也不知鐘姑娘何去何從?”

鐘璃雖是鎮北侯的繼女,卻生得妍姿艷質,又乖巧可人,一向得老太太喜愛,老太太早就想將她許給表少爺,兩人即將定親時,卻趕上鐘母的去世,定親的事,這才拖了下來。

本以為等孝期一過,兩人就能喜結連理,誰料去年賜婚的聖旨突然降臨侯府,為表少爺和安雅郡主賜了婚。

這道聖旨看似來得突然,明眼人卻都清楚,郡主早就惦記上了表少爺,表少爺對她也並非無意。

一個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一個是身份尊貴的郡主。

會選誰,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

另一個丫鬟譏笑道:“她能何去何從?自然是給表少爺當妾唄,本就生了一張狐媚臉,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哪裏能給表少爺當正妻?”

“就是,也就老太太心善,可憐她無父無母,才想將她許給表少爺,如今表少爺被點了探花郎,定然前途無量,她卻名聲盡毀,給表少爺當妾也不算辱沒了她。”

秋月端著藥,往摘星閣走時,恰好聽到她們的議論,見她們又公然議論自家主子,她眸中閃過一抹惱怒,快步走了上去,“再背後嚼舌根,看我不撕爛你們的嘴!”

她是鐘璃身邊的大丫鬟,向來潑辣,幾個小丫鬟有些杵她,訕訕閉了嘴,秋月擔心鐘璃的身體,沒過多停留,狠狠瞪了她們一眼,便繼續往摘星閣走去。

自打蕭盛被賜婚後,秋月聽過太多諸如此類的言論,好似她們姑娘就只能當妾,若夫人還在,表少爺又豈敢這般對待姑娘?無非是欺負她們姑娘沒人撐腰罷了。

想起姑娘強顏歡笑的模樣,秋月心疼得不行,靠近摘星閣時,她才壓下滿腹的心酸。

室內一片昏暗,青花纏枝香爐內染著熏香,裊裊升起的煙霧,盤旋在室內久久不散。

睡夢中,鐘璃再次做起了噩夢,不,說是噩夢,不太準確,那是兩年前,已經發生的事。

繼兄露出猙獰的嘴臉,竟夥同三妹妹,在她生辰宴上對她下藥,鐘璃刺傷他,從前院逃走時,藥性已然發作。

後有追兵,她偏偏衣衫不整,臉頰緋紅,前院到後院又隔著曲折環繞的走廊,為保名聲,她跌跌撞撞闖入了表少爺蕭盛房中。

她印象中的蕭盛風光霽月,行事坦蕩,是君子中的君子,總能對她施以援手。鐘璃便天真地以為,他定會盡力幫她。

豈料,不過是從狼窩,跳入火坑。

三姑娘帶著眾貴女闖到蕭盛的住處時,她衣衫盡濕,尚在冷水中泡著,迷離的雙眸,雪白的脖頸,無一不引人遐想。

在外人眼中,便是她自甘下落,不顧母親的孝期,公然勾引蕭盛,當真是恬不知恥,放蕩無度。

一夜之間,她就從雲端跌落,成了人人鄙夷的存在。

鐘璃驚醒時,胸口悶得有些喘不過氣,她秀美的眉頭不自覺輕蹙了一下,披上衣衫,坐了起來。

少女烏發及腰,靡顏膩理,宛轉蛾眉,哪怕粉黛未施,依然欺霜賽雪,美得令人心驚。

外面又刮起了風,窗戶“吱吱”作響,冷風透過窗牖的縫隙吹進些許,鐘璃吸進一些涼氣,不受控制地一陣咳。

她咳得厲害,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輕顫,一股腥甜湧上喉間,她拿帕子捂住了唇。

秋月將剛煎好的藥放在了八仙紫檀木桌上,連忙倒了杯熱水,快步行至她跟前,見她咳得幾乎喘不過氣,帕子上又染了血絲,秋月眼睛猛地一紅。

她聲音哽塞,啞聲道:“姑娘,先喝口水潤潤嗓子吧。”

鐘璃搖頭,這些天,她喝了不少水,咳嗽並未好轉,如今看到水,心中直犯怵,“先喝藥吧。”

秋月將藥端了過來。

對上秋月泛紅的眼眸,鐘璃才彎彎唇,笑得甜美又乖巧,“你不必擔心,我按時喝藥,多養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