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8章 夕陽無限好

雪後初睛,偌大的皇宮全都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中,日影西斜,金黃色的光芒傾瀉下來,仿佛將這一片的純白鍍上了一層金色,絢爛多彩。

曹叡穿了一領深色的裘袍,但在凜冽的寒風之中,他那如枯槁一般的身軀還是簌簌發抖,辟邪心有不忍,竭力勸他回寢宮,但曹叡堅持前行,在辟邪的攙扶下,向嘉福門走去。

站在高台之上,極目遠眺,洛陽城樓閣亭台,盡在眼底。

曹叡久久地凝望著,目光幽幽。

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眺望他所統馭的土地,曾幾何時,他便是這片萬裏江山的主宰,而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如浮雲一般,他看得見,卻再也抓不住了。

“多美的夕陽啊,絢爛如畫,如詩如歌,只可惜逝者如斯,輝煌的背後,將會是永遠止境的黑暗。”曹叡遙望夕陽落日,無限感慨地嘆息著。

這夕陽就如同是他的生命,一點點地向著地平線墜落而去,那怕他貴為帝王之尊,也無力去阻擋黑暗死神的降臨。

曹亮和張統此刻就站在曹叡的身後,緊張地侍立著,他們從來沒有同皇帝距離這麽近。

這時,曹叡回過頭來,目光落在了曹亮的身上,淡淡地道:“你就是曹亮?”

曹亮愕然一驚,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羽林郎,並不是什麽朝廷大員,身為皇帝的曹叡日理萬機,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來,這也委實太讓人意外了吧?

“臣曹亮叩見陛下。”曹亮拜道。

曹叡示意辟邪等一幹宮人退下,嘉福門前,僅剩下曹叡和曹亮。

曹亮不知曹叡何意,此刻心中倒是忐忑起來。

曹叡神色如常,古井無波地道:“以你羽林郎的身份,居然敢在嘉福門攔阻中書監劉放進宮,你的膽色倒是異於常人啊。”

曹亮想不到他攔阻劉放孫資的事,曹叡居然會知曉,不是說這位皇帝病入膏盲嗎,怎麽可能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明察秋毫,就算是他在宮中耳目眾多,也用不著事無巨細到這種程度吧?

“回稟陛下,臣不過是恪盡職守遵章行事罷了,就算有些膽量,那也是陛下您賜予的。”

曹叡直直地盯著他,淡淡地道:“劉放孫資進宮的目的,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很吧?”

曹亮悚然一驚,他從曹叡的如炬目光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的寒意,盡管曹叡病體殘軀弱不禁風,但此刻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卻讓曹亮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什麽叫天子之威,大概就是這種吧。

更關鍵的是,曹叡似乎有一種洞察力,一眼就能看透到曹亮的內心深處,讓曹亮有一種無所遁形之感。

“是。”曹亮老老實實地道,不敢再耍什麽花樣。

“那你是燕王的人,還是曹肇、秦朗派來的?”

“都不是,臣只是一名羽林郎,與燕王等並無半點交集。”

“那你和司馬懿是有仇了?”

“沒有,臣位卑職微,如何能與司馬太尉交惡。”

“那朕就有些好奇了,你既不是燕王派來的,也與司馬懿無怨無仇,為何會甘冒得罪大臣的風險,力阻劉放進宮?”

曹亮暗自感嘆,整件事看得最透的,竟然是這位行將就木的當朝天子,慧眼如炬呀,真是什麽事都瞞不過他。

“位卑未敢忘憂國,臣雖地位低微,但也知道曹氏的江山社稷來之不易,司馬懿外表溫良恭順,內心險惡奸詐,如此佞臣,如果用來輔弼新君的話,主弱臣強,實非社稷之福,所以臣才鬥膽攔阻劉放孫資,以絕其進諫之路。”曹亮如實稟道。

曹叡似笑非笑地道:“你如此誹謗大臣,就不怕朕治你的罪麽?”

曹亮前世雖然是一個吊絲,但骨子裏卻也是傲氣的很,現在面對帝王之尊,一樣可以做到不卑不亢。

“陛下,臣不過是據實而言,絕無誹謗大臣之意,司馬懿鷹揚之臣,如潛龍在淵,陛下在時,尚可彈壓於他,若陛下不在,他定然會肆無忌憚,纂權謀位,做竊國之賊,臣以為陛下若為社稷著想,必不可托孤於他。”

曹叡面露異色,略有些欣慰地道:“你之言朕亦自知,沒想到你年紀輕輕,見識與膽色竟能遠超朝中那些自命不凡的大臣。位卑未敢忘憂國,好,這句話說的很好。”

曹亮暗暗慚愧,這句話那是他說的,這是宋代詩人陸遊的詩句,自己臨時挪用了一下而已。

曹叡隨後輕嘆了一聲,道:“不過朝中之事,卻也不是你能真正明了的,有些事,朕明知不可為,卻也不得不為之,你去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諾。”曹亮拱手而退。

曹叡所說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顯然說的就是司馬懿,在任用司馬懿為顧命大臣這件事上,曹叡肯定是有苦衷的,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曹亮或許還無法真正了解曹叡不得不為之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