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在很久之前就明白,人性是最肮臟的東西。

單純對一個人好,收獲的並不一定是感激,也可能會是怨恨。

說來也可笑,年少時我待人都隔了一層,冷漠疏離、心思詭譎,但長大之後,竟然會融入集體、待人熱情、對陌生人也抱有些許善意。

想想緣由,只能說這些年趙星養我算是用心,我徜徉在學術的世界裏,不沾俗物,不見暗黑,能幫我的我便順手幫上一把,我收獲了太多的感激與真情,以至於冷硬的心臟也被捂熱了幾分。

我雖然經常“蹂躪”學生,但待他們如同後輩,手把手將他們扶持到正確的科研道路,又擔憂他們吃不飽、穿不暖。

我雖然不太能看得上同事的科研天賦,但認可他們的認真和努力,看不慣他們為了幾萬、幾十萬科研費用日夜難眠,拉攏來項目就分給他們一些,借著自己的名聲,幫他們擺平些難纏的生活問題,我不認為他們是我的朋友,但總以為,他們算我的同路人。

如今卻被我的同路人、我的學生捅上一刀,縱使我一貫心硬,多少也有些傷感。

除了傷感,我也有些自嘲,嘲諷我自己不該從我的殼子裏走出來,也不該相信“人性本善”、這世界還是好人偏多。

即使趙星這個老好人,也可以一轉眼就欺騙我、傷害我。

我又有什麽理由相信,我給出的些許善意,不會成為他人手中的刀刃,直接捅進我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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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調查組的辦公地點離開,回到了我所在的研究院,學生們看我的視線沒什麽變化,但研究院的工作人員們看我的眼神卻多多少少有些閃躲,我直接上了樓,直奔院長的辦公室,卻得知他請了年假,已經去度假了。

幾個過去與我交好的院裏領導也都不在,各自尋了個看起來沒什麽異常的理由,但他們都不在,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他們不會保我,甚至大概率會落井下石。

巡查組查出了這麽多的問題,每個人背後的關系都在運作,這時候需要推出一個羔羊,將所有的火力集中在他的身上,這樣其他人就都安全了。

很不幸,我這次成了這個羔羊。

我倒也沒多怨恨他們,說白了他們過去待我極好,多少是給了趙星的面子。如今我和趙星離了婚,人走茶涼,這也是人性。

但叫我認了這個黑鍋、任由他人抹黑,卻也絕不可能的,我在學術界根基尚淺,但不妨礙我有自己的人脈和關系。

我雖然沒有預想到如今這種誣告的情景,但我願意相信調查的嚴謹和法律的公正。

縱使沒有趙星,我還是崔明朗,我的大腦是我的武器。

我久違地開了一個組會,邀請所有分享我科研經費的老師和與我項目有關的學生共同參會,一部分人來了,一部分人走了,但我名下的學生一個也沒有缺。

我簡單地說了今天配合調查的情況,也說了有人偽造證據誣陷我的事,我沒有刻意關注每一個人的神色,也沒給他們太多發言的機會,直接說出了我的決定。

“我不確定這場調查要持續多久,也不確定後期會不會走司法途徑,我名下還有十個博士生,十五個碩士生,今天趁著開會,你們當老師的和當學生的多交流交流,做好我一旦進去之後,立刻換導師的準備,當然也不讓你們白幫我帶學生,我名下的課題,隨著學生走,錢都分你們,學生不管多笨,要麻煩你們,把他們拉扯畢業。”

“如果有人詢問你們,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實話實說就行,倒也沒必要違心說我什麽好話。過去我這人孤傲,未來也不打算改,如果有得罪過或者傷害你們的地方,提前說聲抱歉。”

“謝謝今天你們能來,真的謝謝。”

說完了這番話,會議室裏的老師和學生們看我的眼神和之前明顯不同,我聽著他們帶著關切的話語,也產生了些許“這個世界沒那麽壞”的安慰。

處理完要緊的事,我離開了研究院,在車上開始聯系各方的關系——知名的學者、資深的媒體人、背景深厚的律師……

我開始有條不紊地砸錢布局,也恰好在這個時候,我又收到了一個來源不明的快遞。

拆開快遞前,我在思考裏面會不會又是趙星亂搞的照片。

但同樣的手段,做一次是新穎,做兩次就是無能,我不認為幕後的黑手會再寄同樣類型的照片給我。

快遞裏面也的確不是照片,而是一沓賬單,賬單上詳細記錄了趙星這些年來資助我的各個項目,稱不上違法亂紀,但如果曝光出去,會對趙星公司的股價產生一定的負面影響。

以權謀私這件事,可大可小,權看輿論是否發酵、股民怎麽看。

於是我知道,是有人在警告我,如果我尋求趙星的幫助,他不介意啃一塊趙星身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