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四月的江南已經開始熱了,這日清晨,趁暑氣還沒上來,殷墉帶上殷閬以及幾個隨商護衛,前往宜興城外的一片茶園。

宜興的陽羨茶譽滿大江南北,尤其受達官貴人的喜愛,在番邦也是貴族爭搶的好茶。

殷墉就在這邊買了一座茶山,交給可靠的茶農料理。

這一路上,殷墉都在給殷閬講茶,包括如何養茶制茶,如何運茶護茶,乃至品茶、品人生。

老爺子從十歲起就跟著上一代殷家家主走南闖北,無論什麽生意,他都能講得頭頭是道,殷家的藏書閣雖然存有各中經商的典籍,可書是死的,哪怕一個人將那些藏書都翻了一遍,可能還不如聽殷墉講這一路受益的多。

殷閬對老爺子的態度也變了很多。

曾經他還在二房住著時,老爺子對他而言只是殷家的家主,一個空有血緣關系卻待他如遠親的生疏祖父。殷閬對老爺子無怨無恨,也沒有其他感情,就算成功過繼到大房,殷閬也只是深深地感激姐姐殷蕙,心裏與老爺子還是保持著距離。

後來,殷聞受罰後,老爺子開始把他帶在身邊,指點他如何打理生意。

兩人都知道,他們是因為各中原因陰差陽錯湊在一起的祖孫倆,這親情來得並不純粹,殷墉並沒有對殷閬表現得多寵愛,他對待殷閬,更像教導弟子。殷閬也做不來孝子賢孫殷勤奉承的那一套,他對老爺子也像對待先生,敬重有余,親近不夠。

但世間的任何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隨著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著對老爺子的敬重欽佩越來越深,殷閬對待老爺子越來越自然,他會在上下船時體貼地扶著老爺子的胳膊,而不會再顧忌這中舉動會不會被老爺子誤會成刻意討好。

年輕人自在了,願意孝順他,殷墉只覺得欣慰,照顧孫兒時也不用再顧忌年輕人會不會不喜歡。

來來回回的,祖孫倆之間因為常年生疏而產生的隔閡,不知不覺地也在這一路上消失了。

“祖父喝口水吧。”

在茶山上逛了半個時辰,殷閬取下腰間的水袋,遞給老爺子道。

殷墉笑著接過,看眼下方的山景,仰頭喝了兩口。

殷閬也喝了兩口,塞好蓋子,重新放回腰間。

休息片刻,一行人繼續出發,不料天氣說變就變,大片的烏雲突然就從天邊飄了過來,雨已經下起來了,在天地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雨霧,隨著厚厚的雲層迅速朝這邊靠近。

“這是陣雨,咱們先去茶農那邊避避。”殷墉笑笑,並不怎麽著急地道。

眾人下山時,殷墉、殷閬走在中間,前後左右各有兩個護衛,一共八人,其中就包括馮家悄悄塞進來的四個。

茶園所在的地方山巒起伏,青山綠水反而十分適合盜匪出沒,護衛們的目光也都審視著遠近的茶田樹林。

盡管他們走得夠快了,雨還是追了上來,驟雨又急又密。

殷閬一手扶著老爺子的胳膊,一手高擡,試圖用袖子替老爺子遮雨。

只是手剛擡到一半,旁邊突然伸出一只手來,重重地拍在他的手背上。

因為對方用力太大,火辣辣的拍打之痛幾乎讓殷閬忽略了其中一閃而逝的微微刺痛。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偷襲”殷閬的護衛殷老七。

殷墉心善,從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陸陸續續收養過一些孤兒小乞丐,記得本名的就還叫本名,無名無姓的殷墉就讓他們姓殷,再起個簡單好記的名字。他讓這些人讀書練武,長大後再根據各自的本事安排到殷家各處產業做事。

殷老七就是殷墉早起栽培的孤兒之一,他身形健碩魁梧有力,也是殷家護衛隊的管事。

殷墉欣賞廖十三的武藝與品行,但他還是更器重身邊從小就知根知底的殷老七。

淋了雨的殷老七眉頭緊鎖,沒等眾人詢問,殷老七神色凝重地對殷墉道:“老爺,剛剛我看見一只紅色的小蟲趴在二少爺的手背上,那顏色過於妖異,我怕有毒。”

殷閬聞言,立即擡起手背。

他的手很白,因為才挨了一下猛打,手背紅了一片,其中有一處還殘留一灘拍爛的蟲子屍體及黏液,只是眨眼之間就被雨水沖走了,與此同時,殷老七也在看他的手心,然後皺眉對殷墉道:“老爺,雨水太大,沖不見了,沒看清到底是什麽蟲子。”

殷墉抓起殷閬的手,臉龐湊近瞧了又瞧,然後叫別人來看:“好像有個小紅點,是不是被咬了?”

幾個人都來看過,都覺得那紅點是蟲子咬過留下的痕跡。

殷閬笑道:“咬就咬吧,山間多蚊蟲,沒事的。”

殷墉不太放心:“還是先塗點藥吧。”

他剛說完,另一個護衛拿出隨身攜帶的專治蟲咬的藥膏,拉著殷閬的手替他抹了好大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