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第3/3頁)

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盤算得再好,下錯一著就滿盤皆輸,擱誰身上都一樣。

我知道我就是那條被用來偷襲巨獸的毒蛇。

只不過我兩頭都咬。

我確實不是東西。

我掛斷電話,拔了卡,不由自主地又吹起了口哨。真要謝謝孫世倫,在這種時候給我帶來了這樣的快樂,簡直是雪中送炭。

我買了張票,在候船大廳裏坐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大廳並不密閉,夜風呼啦啦地吹進來,實在冷得很。

我有點打起哆嗦,於是將背包放到膝上,拉開了拉鏈。

我知道裏面有風衣和圍巾,是那天早上程亦辰放進去的。

我把風衣穿上,拿圍巾圍緊脖子和口鼻,總算暖和了不少。

衣服上還殘留著舊日的氣息,圍巾上也是。那是一種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暖洋洋的,屬於程亦辰的味道。

我想起他溫和的臉,他的微笑,他的手指輕撫在我頭發上的感覺。

他那時候說:“小竟,你是個好孩子。”

“……”

我不是為毀滅而生的。

我生來不是為了這個。

我要的,也不是這個。

我安靜地坐著,淚水湧滿了我的眼眶。

船好像快到了,有些乘客開始排隊,我也站起身來,靜默地打算加入隊伍。

而後我在那不算擁擠的人群裏,突然看見了卓文揚。

我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我看著他,他也望著我,從他眼裏我並看不出什麽情緒。

認清現實,我心情突然又平靜了:“你是來抓我的?”

他說:“不是。”

他看起來脫了形似的,比程亦晨甚至還要憔悴一點。

我確實成功了,我想。

除了陸風和程亦辰之外,我也毀了他。

“是嗎?”我問,“那你來做什麽?”

他沒出聲,只是仔細地看著我,仿佛這是初次見面似的,上上下下地認真打量我,要掃描我的影像一般。

過了一刻,他才說:“我來送你。”

“……”

我仿佛聽了一個冷笑話。

誰都知道他們的父子情深。他所謂的來送我,是指送我下去的意思嗎?

然而他只靜靜站在我對面,好像真的只是來給我送別一樣。

船抵達了,乘客們開始有序地過檢票閘。

我叫他:“喂,你再不報仇,就不來及了啊。”

他還是沒有動作。

我狐疑地皺起眉:“我那樣對你爸?你不恨我嗎?”

他沒說話。

“哦,”我說,“我懂了,你是因為我報復了你最討厭的陸風,算扯平了?”

他搖搖頭。

“那是為什麽?”

他看著我,依舊沒有出聲。

我琢磨了一會兒,想明白了,突然忍不住要笑。

這確實是卓文揚的作風。其實一點都不奇怪。

他就這樣,一副既沒有愛,也沒有恨的聖人模樣。我想象得出來他不記恨我的理由。

我嘲諷道:“是因為你寬容,你偉大,你憐憫我這種愚蠢的凡人,想要感化我這迷途的靈魂,是嗎?”

“不是。”

我笑了:“所以你既不打我,又不想感化我,那你專程跑這麽一趟,是為了什麽呀?”

他說:“因為我喜歡你。”

“……”

四周好像很安靜。只有風在獵獵地吹著。

“林竟,從我們還是高中同學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

“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

“一直都是。”

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

我們在窒息一般的靜默裏,注視著彼此。

視野裏的他,漸漸像是籠罩上了一層濃霧。

如果這是在那一年。

如果那些事都未發生過。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如果。

我終於又能呼吸了。我猛地後退兩步,轉過身,迅速走過檢票閘。

我聽見他用不大的聲音叫我:“林竟。”

我說:“再見。”

我知道他的身影一定會慢慢消失在人群裏。我想再看看他,多一眼也好。

但我沒有回頭。

我已經不能回頭了。

我在心裏對他,對那個過去的自己告別。

我快步走下了通道,外面的風非常非常的凜冽,冷到讓我說不出話來。

明明冬天已經快到盡頭,空氣裏的寒意卻是如此透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