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我有點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離開那裏,以及是怎麽離開的。
等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我已經深一腳淺一腳地獨自走在路上,手裏不知為什麽,還緊緊抓著那個不屬於我的背包。
深夜的T城街頭很冷,我穿得不多,走了半天,漸漸凍得手指都動不了,腦子也不利索,於是我在昏暗的街邊找了家還亮著燈的小旅館,想歇個腳。
登記以後進了房間,暖氣讓我的麻木緩解了一些,四肢勉強又活絡過來。
我疲乏到了極點,但不願意躺到床上,只把自己塞進桌邊的椅子裏,將頭往後仰著靠在墻上。
至此我腦子還是不清醒,混沌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挨了那一拳的緣故。
腦震蕩了嗎?
我不知道。
但只要一閉上眼,我眼前就有很多畫面在不受控制地,不肯停歇地飛快輪流閃過。
為了逃避它們,我只能又逼自己睜開眼睛。
我在這家小旅館裏躲了一天。
其實也談不上“躲”,我只是坐著發呆打盹而已,因為這種“躲”本身沒有任何意義。入住是要個人信息的。只要陸風想,他隨時都能找到我,然後用一只手捏死我。
但我好像也不是特別在乎。
沒有人上門來抓我,我也就隨波逐流,得過且過。
我坐著坐著,能維持睜眼的時長越來越短,終於還是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歪歪扭扭地騎自行車,怎麽也騎不好,程亦辰在我旁邊滿頭大汗地追著跑,卓文揚在側前方看著我,他們都在對我笑。
而後那笑臉突然變成滿面怒容。
我猛地醒過來了。我的身體滑了下去,頭撞在桌子上。
我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天已經黑了,外面還下著雨。
冰冷的冬雨被夜風挾帶著,從窗口進來,打在我臉上,讓我的大腦終於清醒了一些。
我找前台買了個泡面,隨便燙燙就飛快地吃下去,胡亂完成了昨晚到現在的第一次進食。
待得恢復了一點力氣,我開始清理臉上的傷口,然後又去買了些對付頭暈的藥。
我該走了。
我已經報了仇。如我所願,我毀了他們。
其實我沒想到我想要的會來得這麽快,這麽容易。甚至最後一步都不用我親自動手。
雖然始作俑者是我,但殺了程亦辰的人恰恰是陸風自己。
這簡直比我所能預想的還要妙。
陸風這算是自作自受嗎?
我想著想著,不由笑出聲來。
但那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聽起來卻很奇怪,一點都不痛快,反而顯得滲人,於是我閉上嘴。
我知道我應該離開這裏,越快越好,不該再有任何的猶疑。
T城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沒有任何東西值得我再留戀。
也沒有任何人會留戀我。
……也不全對,可能有吧。
程亦辰。
我隱約還記得他趴在我身上的時候,那種感覺。他好輕啊。
很奇怪,他在那一刻選擇了我。
為什麽呢?
我想不通。我真的不明白。
但可能也沒什麽差別。
他已經不在了。
收拾好東西,定了定神,我又一次打給孫世倫,這回電話總算接通了。
我笑道:“孫總,想找您還真挺難的啊。”
他還是好聲好氣地:“啊呀不好意思,之前有點不方便呢。”
“那現在是方便了對吧?”我問,“您答應過我的那些東西呢?還有說好會安排人送我離開T城呢?孫總您不會是貴人多忘事吧。”
“哎呀,都這個時候了,還談這些做什麽呢?”孫世倫說,“我現在這邊一團亂,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我十分氣憤地說:“你這意思,是要出爾反爾了?”
他口氣還是十分和善:“我只是免費給你上了一課,年輕人。”
想殺死一只鋼筋鐵骨的巨獸,需要放蛇去咬它唯一的軟肋,在它最脆弱的地方注入毒素。
雖然它臨死前一定會暴怒著把蛇甩下來踩死,但誰在意呢,反正致命傷已經鑄成,蛇的使命也完成了。這很合理。
我為自己吹了個口哨。
掛斷電話,我叫了個車。
這兒實在太偏了,最近的司機都得半天才能過得來,還是我加價了好幾次之後的結果。
退了房,去路邊冒著雨等車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有個黑影站在不遠處,好像是在觀察我,又像是在等著我。
我警惕地盯住那人影,而後它果然動了,它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路燈雖然不甚明亮,我還是很快看清了來人的臉。
是程亦晨。
我全身緊繃了起來。
我對一切都有心理準備。但來的人卻是他,而不是陸風,或者陸風派來的打手,這讓我心生疑問。
我害死了程亦辰,他弟弟當然恨我,但他難道能比陸風更恨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