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輕輕轉動鑰匙,無聲地打開公寓的門。
已經是深夜了,客廳的燈卻還亮著。
我心頭一緊。我知道,這是程亦辰在等著我。
曾經我對這一幕會覺得溫暖又感動——像我這樣一貫無人等候的孤單的夜歸人,能有一盞燈為我留著是多麽值得感恩的事。而如今卻只在背上悄無聲息地起了雞皮疙瘩。
他是在靜靜地監視我嗎?
程亦辰和我四目相對,臉色不太好看。
他打量著我,開口時帶了明顯的氣惱意味:“為什麽不回消息呢?沒個交代,電話也不接。你知道這樣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擔心我什麽呢,是我的安全?還是擔心我想起來什麽?
心裏不無嘲諷地想著,嘴裏我還是說:“抱歉,酒吧太吵了,沒聽見。”
他的臉色放緩了:“你這麽大了,我也不是要管著你。但只要能交代一句,家裏就不用替你擔心。你也知道,那件事以後,我們神經都比較緊繃……”
我低頭脫鞋子,“嗯”了一聲。
程亦辰又說:“大家都去找你了。我跟他們講一聲,讓他們回來。”
他開始打電話,我則慢吞吞在玄關換好鞋子,悄無聲息地走到臥室門邊。
待要推門進屋的時候,他叫住我:“餓了麽?我給你煮點宵夜。”
那種反胃的感覺又來了,我眼疾手快拿過垃圾桶,把這一晚上空腹喝的酒混著膽汁盡數嘔了出來。
程亦辰像是愣住了,看我抱著那臭氣熏天的垃圾桶,遲疑道:“你……這是喝了多少啊?”
我沒出聲,他過來輕輕給我拍著背,要幫我順氣似的。這讓我忍不住又搜腸刮肚地吐了一波,甚至弄臟了他的褲腳。
程亦辰默默遞上紙巾,說:“你先去洗洗吧,我給你煮點解酒湯。”
“不用了,”我立刻拒絕,“我睡一覺就好。”
為了不讓他起疑,我還盡力做出一個微笑,有氣無力道:“喝多了,有點頭痛。”
我的虛弱很真實。他像是嘆了口氣,而後低聲說:“那趕緊休息吧,你臉色很差。下次,少喝點。”
簡單的洗漱過後,我迅速回房間,關上門,讓自己和這個男人隔絕開來。
在床上躺了半天,腦袋雖然發暈,我卻根本毫無睡意,腦子裏盡是種種盤算,和推演。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隱約有動靜,我聽見有人在問:“林竟人呢?”
程亦辰回答:“我讓小竟先去休息了。哎,你看看你,等我拿條毛巾給你擦擦。”
又有人開口:“小竟還好嗎?”
這是陸風和卓文揚他們回來了。
程亦辰問:“你知道小竟這是怎麽了嗎?突然去酒吧酗酒。以前不會這樣的。”
他們的交談壓低了音量,但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我還是能聽得清。
沉默了一刻,卓文揚說:“昨天我們去看了心理醫生,小竟覺得效果很好,還挺開心地跟我說晚上肯定能睡個好覺。結果看來,昨晚還是做噩夢了。”
“還是夢見車禍嗎?哎,都這麽久了啊。”
“應該是的,這讓小竟很受打擊吧。噩夢這事持續時間太長了,於心理和生理都是很大的負擔。”
程亦辰在嘆氣:“這車禍後遺症,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治得好。”
卓文揚說:“這急不來。醫生說小竟很配合,但心理治療,不是一朝一夕能見效的事,咱們慢慢來吧。”
過了會兒,程亦辰說:“被抑郁情緒困擾,是很痛苦的。天天睡不著覺,時間一長,任誰都受不了。小竟如果情緒不好,發發脾氣,你們都擔待一些。”
“嗯……”
我靜靜聽著,心裏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我平躺在這冷冰冰的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望著天花板。
上方那月牙狀的頂燈,在這藍色調的房間裏,仿佛大海上升起的一輪彎月,皎潔,明亮。
然而虛假。
這一夜我居然安穩地睡著了。糾纏了我幾個月的重復的夢境,於這一晚徹底消失了。
大概是那個不肯放手、不甘心被遺忘的自己,因為得到了想要的回應,而終於獲得了平靜。
起床以後,我等了一會兒,聽著外面的動靜,確定這公寓裏又只有我一個人了,這才推門出去。
我淡定地刷著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那張臉顯得蒼白,虛弱,一副厭世的倦怠模樣,我的心情卻很輕松。
客廳的餐桌上給我留好了早餐,是一盤我以前很喜歡的港式西多士,還有杯阿華田。我把它們倒進垃圾袋,而後拎出門扔了,順便給自己買了個煎餅果子。
柯洛在公司裏見到我,他明顯一臉的驚訝。
“你這是要,回來上班了?”
“是啊。”
他上下打量著我:“你已經沒事了嗎?昨天大家還在擔心你呢。不多休息幾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