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本的計劃裏,我爸他們是打算待上頗長一段時間,要和程亦辰好好敘舊。然而我爸的建築工地那邊出了點事,於是他跟程亦晨又日理萬機地走了。

走也就走了吧,我也談不上什麽傷感,只是等他們出門後不久,我突然意識到,我爸沒給我錢!

我趕緊地打電話給我老爸:“爸,你是不是忘了什麽啊?”

他說:“啊?沒啊,我證件手機都帶著的啊。”

我:“……我是說,你忘了給我留點什麽了吧。比如說,錢?”

我爸說:“啊,這個啊,用不著啊,你有什麽需要就跟你辰叔說。他會給你的。”

“這樣不好吧?!”

這表示我不僅吃人家喝人家,還得花人家的?太卑微了吧!

我爸居然厚顏無恥地說:“不會啊,我覺得挺好的。我這快起飛了,先關機了哈。”

不會吧不會吧,寄養還可以這麽灑脫的啊?

我的沮喪達到了最高點。

我猜是我爸覺得他之前的教育失敗,部分原因要歸咎於打給我的錢。畢竟錢多就等於誘惑多,小孩子手裏錢多了容易變壞。

但錢其實是無辜的啊,它真的不是我不爭氣的罪魁禍首啊。

事已至此,我唯有怪自己在之前零花錢多的時候沒想著存一點下來,以至於卡中羞澀,只能委委屈屈地從此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好在,據我觀察,雖然陸風不知出於什麽理由也住在這,但這房子實際上的一家之主是程亦辰。

所以連陸風都需要寄人籬下。

這麽一想,我竟已達到了跟陸風相同的高度,感覺就似乎尊貴了點。

但在這裏住了幾日,我的體驗並不好。

一來沒人喜歡住在一個陌生人家裏。這就跟國外留學生那種homestay差不多吧,我散漫慣了,在此處處都覺得束手束腳。

二來家中氣氛也並不愉快。自從我來的那天起,陸風就終日陰沉著臉,程亦辰更是沒有過任何笑容。

程亦辰倒也不是對我不熱心,他沒有虧待我。事實上他對我非常關懷,關心程度抵得上十個我爸再加上一個LEE叔。

我只要隨口問一句“家裏還有棗子吃嗎?”,當晚就能有一大碗洗好的新鮮冬棗擺在我桌上;三餐都是沖著我的喜好來做的;家務活更是完全沒我的事。我只需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把我的日常起居從方方面面都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對我非常的溫和,溫柔。

但我覺得他很痛苦,也在強忍那些痛苦。而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東西在煎熬著他。

有天晚上我甚至聽見陸風在和他吵架。

不對,這樣說很不準確。

我只是聽見廚房裏有爭執的動靜,隱約間似乎夾雜著我的名字。

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並不清楚,等我好奇地偷偷摸摸過去的時候,就剛好見得程亦辰揮手給了陸風一個耳光。

極其清脆響亮的“啪”的一聲,這聲音聽起來實在太疼,我嘴裏的棗子差點都嚇掉了。

這一巴掌似乎用盡了力氣,令程亦辰喘不過氣來似的,微微彎著腰發抖,也令陸風那張讓許多人光是看著就會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雕像一般的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紅色。

打得真是不輕。

而陸風挨了打居然沒發怒,反而近似哀求地低聲道:“小辰……”

程亦辰臉上又青又白,嘴唇也沒有血色,只有眼睛是紅的。

陸風伸手做出想去擁抱他的姿勢,然而又挨了一耳光。

“小辰……”

又是一耳光。

“小辰……”

我沒見過這樣低聲下氣的陸風,也沒見過這樣狠心的程亦辰。

那耳光打得一點也不手軟,而陸風的手還是一直伸著。

兩個人好像都痛到極致,卻沒法抱在一起。

我突然完全失去了偷窺的心情,悄悄縮了回去。

他們看起來太痛苦了。

在這樣的痛苦面前,好奇心顯得未免過於殘忍。

我躡手躡腳溜回自己的房間,忐忑不安地待了好半天,才隱約聽見外面有新的動靜。於是按捺不住又湊過去,趴在門上把門打開一條縫。

這條縫只夠我看到陸風的背影,而後就是大門關上的聲音。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一個用力過猛就滾出房間去了。程亦辰一個人在客廳裏站著,發著呆似的。

他對於我的動靜沒反應,石像一般。我只得忐忑地叫他:“辰叔……”

他終於轉頭看著我。

我問:“是出什麽事了嗎?”

他遲鈍了一會兒,才回應我:“沒事的”

“那,”我謹慎地斟酌措辭,又問,“陸風是去哪裏啊?”

他又發了一回呆,說:“沒去哪裏。”

我沒再問下去了,因為我發覺他整個人都猶如靈魂被抽去了一樣,問什麽他也答不上來。

明明是他趕陸風走的,但陸風一走,好像把他的魂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