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反正死不了

“放肆!”

她那一巴掌的力道很大, 幾乎將全身僅剩的力氣都用上了。徐空月的臉被狠狠打到了一邊,唇角有血絲緩緩流出。

慧公主怒瞪著雙眼,打過他的手垂在身側, 緊緊攥著。“本宮是先帝親封的慧公主,豈是你能肆意無禮的?”

連話語都與從前的皎皎那麽像。

徐空月回過臉,看著慧公主的眼眸慢慢浮現出笑意。

他很久沒有這種發自內心的笑了,眼底仿佛墜入了漫天星河, 又像是漫山遍野開遍了春花,漂亮地讓人忍不住溺斃其中。

慧公主狠狠別過視線, 根本不想看。於是她也就沒發現, 徐空月那雙含著笑意的眼裏,慢慢有淚光閃爍著。

他擡手似乎想要摸一摸那午夜夢回時,從不肯出現在他夢裏的容顏,可手擡起來了,最後還是無力垂下。

——他早已不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做出這樣近乎親密的行為?

“是臣逾禮了。”他緩緩低垂了目光, 將所有的悸動喜悅慢慢隱藏起來, 恢復到一個無害的狀態。“禁衛還未趕到,公主先隨臣走,臣帶您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然而慧公主怎敢信他?

她望著仍被徐空月扶著的張婉容, 極力想著先將她救出來的辦法。雖然徐空月出現在這裏,但他的人仍然在追殺張婉容。或許他的人會看在他的份上, 對自己手下留情, 但對張婉容, 他們是絕無留情的可能。

甚至就連徐空月,都隨時可能扭斷張婉容的脖子。

想到此處,她的目光越發淩厲防備。垂落身側的雙手緊緊握著, “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帶我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徐空月心頭泛起一股無言的苦澀,與交織全身的疼痛寒意匯聚到一起,幾乎讓他連站都站不住。

可他仍是好好站在那裏,唇邊笑意越發苦澀落寞:“公主如今……連這樣一點兒信任都不肯給我了嗎?”

他雙眸低垂,滿身寂寥,表現的比回頭卻不得真心相待的浪子還要無辜可憐。可慧公主,或者說皎皎,還如何敢信他?

她半生孤苦,一身傷痛,雖非全部來自於他,卻也全因為他。父母之仇更是無法可報,滿腔血淚無處訴說,她還能如何信任他?

皇祖母說,他是害她母死父亡的罪魁禍首,即便如今大慶江山倚仗於他,她不得殺他,但凡他所圖謀之事,必是她阻撓之事。她已經當著皇祖母的面定下誓言,永世不能忘卻仇恨。

仇恨隔山海,山海難以平。她如何能信他?

有風從兩人中間吹過,仿佛卷起無數的悲痛哀嚎。皎皎無法開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撿起地上的羽箭,狠狠紮進他的胸膛。

然而下一瞬,徐空月忽然一把將她推開,而後十分迅速地回身護著張婉容。

數支羽箭從密林深處橫空而來,直取張婉容性命。

皎皎跌倒在地上,回眸時便看見徐空月背部中了數箭。而張婉容還被他牢牢護著,看不清楚傷勢。

皎皎心中一急,幾乎下意識朝他們撲了過來。徐空月一手護著張婉容,另一手將長弓當劍揮舞著,打落再次射來的數支羽箭。眼看著皎皎毫無防備朝自己沖來,他目眥欲裂,再顧不得張婉容,朝著皎皎飛身護去。

看著他將張婉容丟下,皎皎心中愈發焦急,她不顧一切朝著張婉容沖去,耳邊卻聽得撲哧幾聲,回身護著自己的徐空月頓時悶哼一聲。

她強忍著回頭去看的沖動,將張婉容牢牢護在身下。

有血一滴一滴掉落在她側臉上,順著臉頰緩緩滾落而下。皎皎護著張婉容,聽不到任何來自身後的聲音。她一片空白的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是不是要死了?

可她卻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

正在這時,她的人終於趕到了。

沖天的喊殺聲響起,而後是短兵相交之聲。皎皎早已力竭,此時心神俱疲,稍一安心下來,整個人就再也支撐不住,暈在了張婉容的身上。

夢裏她好似又回到了徐府。徐空月坐在廊檐下擦著兵器。平日裏在宮中行走,他通常佩刀而行,但在軍中多使用棍棒劍戟。故而府中兵器種類繁多。今日他手中拿著的便是一把九尺長刀,刀身寬厚,刀刃在陽光下泛著泠泠寒光。

皎皎平素喜歡鞭子,對刀劍無感。但她尤其喜歡他低頭斂眉擦拭兵器的樣子,那樣認真仔細,仿佛手中捧著的是什麽稀世珍寶一樣。

她總是想著,倘若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他手中的“稀世珍寶”就好了。

可徐空月總是連看她一眼,都覺多余。

她心底不是不難過的,卻也知道,倘若她放棄了,他們之間就真的再無可能了。

於是每當他擦拭兵器時,她總會端著茶點坐在他身邊,有時是一碟五香芋頭糕,配一壺蒲公英茶;有時是一碟杏仁鳳尾酥,配一壺雲霧茶……然後絮絮叨叨說著話:“……‘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這句詩暗藏著我們兩個人的名字,你說,我難道不應該將那副字畫買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