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從高台之上一躍而下(第5/7頁)

他雖然初次入長安,卻也聽說過,南嘉長公主府的那位榮惠郡主,性子驕縱,蠻橫霸道,又小心眼,又愛記仇。倘若不小心得罪了她,便別想著有什麽好果子吃。

他本來對此是抱有懷疑的。因為那夜月色之下,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耳邊,她的體諒,她的大度,都讓他無法將長安城中跋扈的小郡主,與那月光下的少女對號入座。

只是沒等他理清心頭雜亂的思緒,便瞧見了那位榮惠郡主當街暴打百姓的一幕。

她站在馬車之上,神情倨傲,眼神狠辣,手中揮舞的鞭子毫不留情,一下一下揮打在那無辜百姓的身上。那人躺在地上不住哀嚎求饒,她置若罔聞。甚至那人稍稍滾遠了些,她便叫來仆從,將那人架住,繼續揮舞著鞭子。

他曾見過很多橫行霸道、欺辱鄉裏的惡霸,卻還是頭一次瞧見這樣肆無忌憚,於天子腳下橫行的人。

更勿論,還是一個女子。

那一刻,心底厭惡翻湧而起,將所有不該存在的情緒都強制壓下。

他本以為,自此之後再也不會與她有什麽瓜葛,誰知她竟然求來了聖旨,要嫁給他。

那時他只覺得可笑,他仇人的女兒,居然心心念念想要嫁給他。可他卻無法拒絕。他如今是中書侍郎徐成南之子,得之庇護,他不能公然抗旨,給他們一家帶來無妄之災。

他忍下所有的厭惡與仇恨,與他們步步周旋,誰料如今才得知,竟然是一場誤會。而他甚至來不及悔過,便收到了少女親筆寫下的和離書。

一時間,只覺得造化弄人,世事變化無常。

他不知道少女究竟會去哪裏,如今她家不成家,還有什麽地方能去?念頭微動,他驀地想到皇城深處。倘若說如今還有她能去的地方,恐怕也就只有皇城了。

他匆匆進了宮,猜想著她可能去的地方。尚未得出結論,便聽到身邊匆匆而過的宮人悄聲議論著。

他隱隱聽見了“榮惠郡主”幾個字。不及細思,他一把抓住從身邊經過的一個太監,問:“榮惠郡主,她怎麽了?”

他的臉色太難看了,語氣又冷又急,那小太監被唬了一跳,結結巴巴道:“聽說……聽說榮惠郡主站在了明政殿前方的宮墻上,正……正準備往下跳。”

徐空月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再沒有一絲半點血色。

他常在宮中行走,那小太監也是認得他的,忍不住問了一句:“徐大人,您不過去瞧瞧嗎?”

徐空月好似被重錘擊中,忍不住後退一步。而後不等小太監反應,便跌跌撞撞朝著他說的地方去。還未靠近,便遠遠瞧見站在高處的皎皎。

她一襲粉色衣裙,裙面上繡著大片白色的花,燦爛地仿佛不屬於人世間。狂風起,吹起她的衣裙,層層疊疊,如雲似海,美得驚心動魄。

他拔腿朝著那裏狂奔而去。

只是不等他靠近,便瞧見一抹粉白色的身影毫無預兆地張開雙臂,從高台之上一躍而下。一路急速跌落,像一朵春日凋亡的桃花。而後重重摔落地面。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漸到了臉上。徐空月茫然無措地擡手摸了摸。入手粘稠溫熱,帶著無比熟悉的腥氣。

久經戰場的人都很清楚,這是一滴血。

皎皎的血。

那一瞬間,仿佛天塌地陷。

他看到摔落地上的皎皎,殷紅的鮮血從她身下流淌而出,將磚縫染得血紅。

他朝前伸出手,卻不知道還能握住什麽東西。皎皎躺在地上,無聲無息。他顫抖著手,輕又緩地摸了摸她尚且溫熱的臉頰。

猛然間想到,皎皎曾問過他:“如果有一天,我在你面前死去,你會不會為我流淚?”

那時她坐在他的書房裏,尤嫌不夠,還將凳子搬到桌案的另一面,與他相對而坐。

她總是肆無忌憚進入他的書房,肆意妄為,趕也趕不走。給她冷臉,她或許消沉一會兒,隨後又笑臉貼上來。有時不光纏著他,還會拿些奇奇怪怪的問題問他,問得他煩不勝煩。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這個問題的?

他只覺得可笑至極,不怒反問:“你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死在我面前?你難道不應該長命百歲嗎?”

皎皎又氣又好笑,“雖然我很感謝你讓我活到一百歲,但什麽叫‘我這樣的人’?你得給我一個解釋!”她就像是一團鮮活的火焰,會對他笑臉相迎,卻也會跳腳怒罵她。她雖然追隨在他身後,卻也從不依附於他。

而那時,他卻只覺得她胡攪蠻纏,又不講理,於是將公文重重攤開在面前,冷著一張臉:“我還要處理公務,你出去。”

記憶中,他似乎很少給過她什麽好臉色。而此時,看著她無聲無息躺在眼前,他猛然驚覺,自己還從未對她道過歉。不管是從前諸多的冷臉與惡言,還是關於長公主府的種種事,他甚至連一個解釋都沒給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