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南嘉,等等我……

徐空月只覺得遍體生寒,他從未想過,曾懷遠會是這樣的態度。行事之前,他想過諸多可能,曾懷遠會暴怒,會指著他的鼻子怒罵,唯獨沒有想過,曾懷遠會將皎皎交托給他。

他想自己一定要拒絕,他怎麽能繼續照顧仇人的女兒呢?況且他與皎皎之間,已經不單單是兩條人命的糾葛,他這樣的人,還有什麽臉面繼續留在她身邊?

他想開口,可曾懷遠瀕死的眼神讓他無法開口拒絕。

長長的眼睫覆蓋住他的目光,他沖曾懷遠微不可覺地點了一下頭。

——那樣抗拒,卻又無可奈何。

即便他表現得如此不情願,可曾懷遠還是露出一點笑意。那樣釋然,又那樣欣慰。

徐空月想不通,他怎麽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可曾懷遠的目光已經跳過他,緩緩落到皎皎身上。他的目光那樣慈愛,那麽悲傷,又充滿愧疚。

皎皎仍在哭,眼淚一顆一刻滾落下來,像荷葉上的露珠,顆顆晶瑩,無聲滾落。

看著悲痛入骨的皎皎,曾懷遠心痛到無以復加。可他卻無能為力。他能清晰的感知生命在流逝,無法挽留。他竭力露出一個笑,他告訴皎皎:“好好、活著……”

皎皎緊緊握著他的手,像是拼盡全力去挽留一般,那麽緊,那麽用力。“父親,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曾懷遠卻極緩極緩搖了搖頭。他唇角還掛著一抹笑意,語氣那麽微弱,卻又那麽真誠。“南嘉……她還在、等我。”

哭泣著的皎皎狠狠一怔。而後眼淚流淌得更急更洶湧。

——她怎麽忘了,母親已經不在了,父親哪裏還有活下去的念頭?

曾懷遠卻沒有看她,他的眼睛仿佛在頃刻之間恢復了神采,他的目光越過皎皎,望向她身後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目光那樣懷戀,那樣不舍。

他朝著那裏緩緩伸出了手,口中喃喃道:“南嘉……”

身為大慶無比尊貴的公主,南嘉恣意灑脫,傲然矜貴。她仍是少年模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中拿著一根玉柄馬鞭。肌膚如玉,人比花嬌。

她下巴微擡,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傲氣,不可一世,囂張傲氣:“你是什麽人,居然敢攔我的馬?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

話音未落,手就揚起馬鞭,發出一聲清脆的破空聲。

年少的曾懷遠絲毫不怵,他擡手隨意那麽一抓,就將南嘉公主飛舞的鞭子握在手裏。而後狠狠一拽,就將南嘉公主拽了個趔趄。

南嘉怒目而視,氣得小臉一片緋紅。只瞧得曾懷遠心頭微動,手上力道越發大了起來。

他唇角笑意如春風,似驕陽,透著幾分桀驁,偏偏要裝出一副好言相勸的姿態:“即便是公主殿下,也不該當街跑馬,驚擾百姓。”

南嘉通紅著一張臉,怒道:“刁民,放開你的臟手!”

曾懷遠笑著,猛地松開手。猝不及防的南嘉又是一個趔趄,差點從馬上摔下來。可她騎術很好,一個反手抓住韁繩,便將自己牢牢穩固在了馬背上。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曾懷遠在心底贊嘆一聲,嘴上卻道:“公主小心。”

南嘉心有余悸,卻偏偏裝出強硬姿態,“誰要你多管閑事,假好心?”說罷,柳眉倒豎,“本公主不會放過你的!”

自此之後,兩人糾纏相伴二十多年。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艱難險阻,卻始終不離不棄,相伴至今。

眼前的少女經過歲月的洗禮,褪去了年少的嬌嫩。她雍容華貴,端莊大方。然而眼神落到他身上時,卻平添了幾許溫柔寫意。

她朝曾懷遠招了招手,唇邊笑靨如初。而後轉身向著不知何時出現的道路緩緩前行。

曾懷遠看著她遠去,心頭失落不安油然而生,不自覺喚了一聲:“南嘉,等等我……”

遠處的女子聽見呼喚,果然停下了腳步,朝著他伸出了手。

曾懷遠再沒有任何遲疑,滿懷欣喜,朝著她飛快跑去……

皎皎眼睜睜看著曾懷遠伸出手,向著空無一物的地方。她知道,眼前呼喊著母親名字的父親,永遠無法再牽到母親的手。傷痛悲戚彌上心頭,她伸手,想握一握父親冰涼的手。可還未碰到,那只手便重重掉落下來。

天牢之中,各種聲音交織一片,那輕微的聲響幾不可察。可聽在皎皎耳中,卻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開。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淚痕猶在,神情卻有些呆愣。

徐空月從未見過這樣的皎皎,悲戚若死寂,再瞧不見從前半分驕橫。他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皎皎?”

他的聲音很輕,如春雨落入湖面,悄然無聲,卻在一瞬間像是打破了什麽。

他看到皎皎面上一片空白,轉頭望了他一眼,而後顫抖的手,將曾懷遠掉落在地的手撈起,沉默無聲,緩緩貼上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