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解鈴 是不是終於又覺得他還是可以依靠……

飄雪的冬夜裏, 裴朝露和涵兒對面坐著。案幾上點著燭火,映出母子二人相似的眉眼。

屋中靜的厲害,除了彼此的呼吸聲, 便只有外頭呼嘯的朔風。

裴朝露已經顯懷,身子底子本就差,這般提著心久坐了會,腰間便受不住。她的呼吸有些急了, 終於忍不住伸手扶了把胎腹,想要換個姿勢緩解腰上的酸脹。

許是屋中太安靜了, 她不過擡手的瞬間, 衣角一點摩擦聲亦格外明顯。

對面的孩子擡眸落在她伸出的手上。

她的手正搭上小腹, 被這樣一望,便生生止了動作。

“阿娘為何要生這孩子?”兩個月前,涵兒的手語重新浮現在眼際。

裴朝露咬著唇口, 將手撫實,微微直了直腰,腦海中尚且回想著涵兒說這話的神情和動作。

他紅著一雙眼睛,失望的神色布滿整張面龐,說完便跑了,連讓她解釋一句的間隙都沒有。

她垂著眼瞼, 卻也能感知到對面孩童一雙清亮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小腹。

從長安到敦煌,再重返長安,涵兒同李禹的父子情亦從初時的不冷不熱發展到兩看生厭。

涵兒曾親口告訴她,他不要李禹。

父子關系走到這一步,裴朝露問心無愧。她為人母,從未在孩子面前詆毀過李禹半句。大抵是他自己做得太出格, 傷到了孩子。

可是,涵兒不要李禹,討厭自己的生父,便能接受生母懷了其他男人的孩子嗎?

裴朝露攥著腹上裙布,兩個孩子,明明她都深愛他們,明明自己沒有做錯什麽,可是在這一瞬間,她卻覺得無論哪個,她都無顏面對。

視線模糊裏,一只小手赫然出現在她身前,確切的說是正要撫上她隆起的小腹。

“涵……兒!”她有些驚恐地往後退去。

孩子的掌心伸在虛空,同她的小腹離了僅半寸的距離。這半寸距離,是裴朝露捂著胎腹避開的。然而她只避了一下,便未敢再挪動。

這樣一退,是要告訴孩子,她想離他遠些嗎?

她一手撐在身後,一手從捂著的小腹上拿開,想要伸去摸一摸他。

卻不料孩子收回了手,面上浮起了一層久違的笑意,開口道,“我能摸摸他嗎,阿娘?”

一瞬間,裴朝露怔在原處,只擡眸看他,仿若自己出了幻覺。

幻覺裏,她聽到孩子在喊她“阿娘”。

“前頭,我說不想阿娘生這個孩子,是不想阿娘給太子生孩子。”涵兒唇瓣啟合,將一個個字吐出來。

裴朝露心緒起伏得更厲害,緩緩坐直了身子,垂眸看膝畔的孩子。

“……涵兒,你、能說話了?”好半晌,她終於吐出一句話來。

“嗯!”涵兒點點頭,“所以,阿娘先聽我說。”

多年不曾開口,孩子的話語音色都有些生澀,不甚連貫。

然而每句話落下來,裴朝露覺得一字字皆清晰烙在她心頭。

且喜且悲且疼。

“很久前了,有一回我瞧見他打您,朗朗白日裏便撕了您衣裳……就是那回嚇得,連夜起高燒,翌日便說不了話……我不是因為風寒患的啞疾。穆德妃說這是心疾,她說或許哪天就又好了。”

涵兒望了眼微微發顫的母親,只抓著她的手繼續緩緩道,“他對您不好,對我也不好。”

“在敦煌瞭望原上,他將我擄去,叔父的人圍了郡守府。箭羽射來,明明是避著我的位置,他為攻心,直接便抱著我擋箭矢。”

“後來收復長安,天水關前,又將我帶上烽火連天的戰場,讓暗子射殺我,誘叔父救我,以滅叔父。”

“他生了我一回,卻想殺我兩次。阿娘,我可不可以不認他了?”

裴朝露喘出一口氣,卻沒能開口說話,只反手握住了孩子。

“我以為,您又有了太子的孩子。”涵兒空出的一只手撫上他母親的胎腹,“所以我才會生您的生氣。”

“您有一個我,已經很難過了。”涵兒低垂著眼瞼,聲色裏有些黯然。

裴朝露將掌中的小手握的更緊,張合著唇口卻吐不出一個字,好半晌,方握撐著下了榻,將他擁抱在懷裏。

他的面龐貼在她小腹上,聽他手足的心跳。

裴朝露眼眶中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下來,片刻輕輕推開他,顫聲道,“你,如何知曉這不是你……這不是太子的孩子?”

話音落下,她便也猜到了。

果然,涵兒道,“叔父說的。”

頓了頓,又道,“您派人數次接我不著,他便入東宮尋我。”

“他、和你說了什麽?”裴朝露有些緊張。

“好多!”涵兒笑了笑,“說的太多,涵兒都記不全了。但是有句話涵兒記得。”

孩子眨著亮晶晶的眼睛,上揚的嘴角噙著笑,“叔父說,他自然愛您如今腹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