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秋雨 起戰火了。

郡守府中, 太子車駕入內,留守的鄭太傅匆匆來迎。大半時辰前,只得唐亭傳信散宴歸來, 讓府中諸人好生侍奉,並未具體說宴會之上發生何事。

鄭太傅授業於太子近二十年,自是了解他的脾性,能讓唐亭這般傳信, 想來宴上吃了不小的虧,若是那事被……這般思慮間, 他吩咐好府中諸人, 又想著近來得寵的陰良娣, 遂一道請來,迎候太子。

車駕停下,侍者撩簾, 李禹面上尚且還是一貫清貴溫和的笑意,然周身氣息卻低沉的厲害。

鄭太傅遞了個眼風給陰蕭若,陰蕭若會意,正要上去,卻見李禹轉身,向馬車內伸出手, 言語親切道,“下來吧,阿曇。”

阿曇,昔日太子妃裴氏女之閨名。

東宮近身的屬臣盡數知曉,此間唯一不知的大概只有出身西陲之地,入府不久的良娣陰蕭若。

然,她不知其閨名, 卻識得她。

兩人間,恩怨糾纏幾重。

卻不想,今時今刻,竟要同侍一夫。

裴朝露搭上李禹的手,從車上下來。

殘月如鉤,已經沒有月光。只有郡守府中高掛的燈籠映出她一張不施粉黛卻依舊高華如蘭的面龐。

“太子妃於白馬寺禮佛,今日隨孤同歸。”李禹牽過裴朝露,話語裏辨不清情緒,只道,“諸位見過太子妃。”

“請太子妃安。”此間諸人雖滿腹疑慮,卻也不敢多問,只行禮問安。

“太傅這廂有禮了。”裴朝露笑了笑,虛扶了一把領頭的人。

“妹妹也起來吧。”她目光掃過陰蕭若,轉而投到李禹面上,“恭喜殿下又得佳人!”

“昂——昂——”西廂房中,奔出一身影,直撲裴朝露而去,一手垂著,一手猛地抱住了她雙腿。

裴朝露吸了口涼氣,掩過犯酸發紅的鼻尖,低眉同孩子眼神接過,俯身抱起了他。

“漏夜風寒,妾身且陪著涵兒。”她福了福身,未等李禹開口,便先行離開了。

留滿院人,各懷心事,卻也與她無甚關系。

“殿下——”在一片靜默中,陰蕭若最先出聲,低喃道,“太、太子妃……”

她一貫藏不了事,有疑惑便要當場解惑,然此間卻也感受到莫名的壓力,突然膽子便小了幾分,話亦不甚連貫。

“孤還有事,你得空可去尋太子妃說說話。”如今時下,已是結盟無望,唯剩下這一個,姑且不能得罪了。

李禹耐著性子道,“太子妃今夜才歸,孤少不了去陪陪她,阿若聽話。”

見他對自己還是一貫溫柔神色,陰蕭若心放下兩分,只福身告辭。

*

裴朝露在房內給涵兒檢查傷口,一箭劃過左臂,雖未傷到筋骨,但肩頭皮肉翻卷,深可見骨。

“還疼嗎?”裴朝露問。

涵兒搖搖頭,“阿娘為什麽要來?”

明明就是疼的,他那只手根本擡不起來,只用一只手比劃。

“涵兒在這,阿娘自然會來。”裴朝露看他單手比劃,只瞥過臉壓下洶湧而起的淚意,片刻轉身端過內服的藥喂他,“傷你的是叔父的人,他不是故意的。”

“那日、他也不是故意把你留下馬背上……”

以往,裴朝露總是在孩子面前粉飾太平,不希望他看見這世間太多的殘酷和鬧劇。期望著他能同尋常孩子一般成長。即便不能,總也希望他能少見些不堪之物。

然而,時日今日,很多事已經不是她捂住,便可以不讓他看見的。如此,她只求著讓他不要覺得這個人世太荒涼。

譬如,李慕待他,總是存著真心,亦是用心的。

“叔父是為了救阿娘。”不想,涵兒接上話,比劃道。

停下手,他稚嫩的臉中竟有幾分歡喜之色。

裴朝露以為自己看錯了,卻又見他繼續打著手語,“阿娘沒事,涵兒就開心。”

裴朝露滿目通紅,頻頻頷首,將他摟進懷裏。

孩子亦摟抱著她,慢慢開始抽泣,在母親後背用指腹一比一劃地寫字。

裴朝露感受著,慢慢愣住了身子,只輕輕推開他深望著他。

涵兒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拉過母親的手,在她掌心重新書寫。

“太子不是我父親,我不要他。”

父子親情,總是有一道血緣連著。裴朝露再恨李禹,卻也從未主動想要斬斷涵兒同他的父子緣。

在李禹不曾傷害過孩子的前提下,她想,自己是沒有資格這樣做的。

卻不想,這日,涵兒自己說了出來。

“他對你做了什麽?”裴朝露起強撐了許久的心防,又將崩塌。

“他……”涵兒瞥過自己傷口,到底低垂了眉眼,沒有說話。

只是又一次比劃道,“我,不,要,他。”

裴朝露亦沒有再問,捧起他面龐道,“涵兒忍一忍,阿娘會帶你離開他的。”

“阿娘能帶你離開他一次,便也能第二次,你相信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