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勸說 沒讓你開口,便不算你要求的。……

白馬寺後院的廳堂內, 如今布置的已經沒有寺院的香火氣,有的是凡俗中的紅塵紫陌。

甚至還有一雙糾纏著愛恨恩怨的男女。

一個雙目通紅的女子,一個擡手撫在她背脊的青年郎君。

時間有一刻是靜止的。

半個時辰前, 涵兒便用完膳,由雲秀照顧著回了寢房。

他走後,裴朝露提出溫壺酒。

一桌膳食雖不能同昔年王府相比,但也備的齊整。

有她素來愛吃的光明蝦炙, 乳釀魚,此處特有的駝峰羹, 牛肉膾, 蔓菁濃湯, 主食是易化的漿水粥,羊肉須面,還有四碟現蒸的點心, 和一道不曾端上來的櫻桃畢羅。

膳房離廳堂不遠,裴朝露對櫻桃這股子馨甜沁涼的味道又實在熟悉,更別論被烹熱後化成果醬的特殊香味。

他派人做了,卻沒敢讓人送來。

那個立在深宮陰影裏的小皇子,本身便是這般膽小的。即便後來他立明堂,上戰場, 在官場之上已經可以一錘定音。然回王府見了她,臥榻掀被,總是順著她的意思,半點不敢違拗。甚至,她一蹙眉,他的心便揪起。

是故,這些年, 裴朝露偶爾想起那封和離書,便會想他到底是攢了多久的勇氣才敢遞給她!又或者,她壓根也不了解他,是他本性便是這般涼薄的。

後者,她很快便下意識否定掉了。

那些年的情意是真實存在的,從親情到愛情,從年幼到年少,只是遺憾沒能將愛情再融成親情,遺憾沒有走到老。

重逢後,她不是沒想過,問一句當年為何要和離。然又覺沒有意義,即便有天大的理由,她這些年的境遇也是真實發生的。

若不和離,她的人生、乃至家族都不至於此。

直到那日沙鎮茂葉林中,他棄了僧服,玉革紫袍坐於戰馬之上,是還俗的標志。那個被理智壓下的念頭,便又浮上心間。

想再問一問,為何贈她和離書。

再觀這敦煌第一寺,不過轉眼便成了他處理軍務的殿閣,而原該秉葷戒、食齋飯的案桌,分明是諸物不忌。

“卿與佛祖,我佛方是我歸宿。”和離時的話,當年她不信,如今更覺荒唐。

這分明就是他的一場躲避。

他根本隨時想著要重入紅塵。

涵兒走後,話已經滾到唇邊,卻還是被咽了回去,她道,“溫壺酒吧。”

酒壯人膽。

走到這一步,要論的也不該再是昔年舊事。

理智又去了上頭,壓下如麻的情緒。

只是眼下這事開口,同他當年不明緣由了斷情意,有何區別?

甚至更不堪,他只是拋下了她,她卻是要控他姻緣走向。

百年世家,純如朝露,心似其名的女子,這一刻想得不是一報還一報。

她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不該是這樣的。

思緒來回拉扯,她垂眸灌了一盞酒。

他傷著,她病著。送來的是養生的藥酒,回甘綿長。

她亦是能飲酒的,卻被激地咳嗽連連。

聞聲,他便撫上了她背脊輕拍,又道,“慢些,這酒……”

“我要你恢復李家天下,還我裴氏百年清譽。”

“我要你同李禹、同以陰氏為首的世家合兵,先滅湯思瀚,再除李禹。”

“我要你……”

酒勁緩緩上來,她提著一口氣將昨日同兄長說的話,重述。

到最後,她笑了,帶著不甘與無奈。

“當然,你也可現在殺了你兄長,奪下他西南蜀地的五萬兵甲。但是,且不說如今局勢,殺你兄長勝算幾何。便是成功了,你的僧武卒和他的西南兵甲,要拼掉多少戰力?”

“回頭再滅湯思瀚……”裴朝露頓了頓,“你兵法受教於我父親,手中兵甲來源自我母親,論戰言兵,當比我清楚,此間還能有幾分勝算?”

他清楚,他如何不清楚。

“所以,只能先攘外。”裴朝露的聲色開始發顫,“然後,你殺了他,替我殺了他。”

話至此處,裴朝露已經渾身戰栗,似是回到東宮的年月。

帶著無盡的隱痛和憤怒。

“但是若這般,待除了叛賊,他卻因結了陰氏女,有世家做盾,有遠勝於我的兵甲,屆時我們都為魚肉。先前所做,便不過是為他做嫁衣。”李慕終於開口,接上她的話。

這樣的局勢分析,李慕懂得沒什麽稀奇。

只是這一刻,裴朝露看他的眼神,卻帶著幾分詫異。

一時間,兩人默聲無話。

裴朝露再等下文,李慕卻神思有些恍惚。

他的眼前,浮現出昨日夢境。

昨日夢裏,她在櫻桃樹的秋千架上與他溫柔淺笑。

還有一個時辰前,暮色月華裏,她素指搭在他掌心。

還有此時此地,她與他同桌用膳,舉杯飲酒。

她是來勸服他的,亦是來同他告別的。

李慕突然便笑了,道,“阿曇,你的眼睛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