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信 裴朝露寫了兩封信。

注定一夜難眠。

後半宿又落起雨來, 雨聲將半睡半醒中裴朝露徹底喚醒了。

“涵兒——”她驚懼起身,環顧殿中,自然沒有涵兒。

這夜, 裴朝露藥癮又發作了。同往常一般,但凡五石散藥癮上來,除了雲秀,她總不許任何人守夜。

然而, 眼下雲秀也不在殿中。

她也沒喊人,只將心中竄起的一點藥癮勉勵壓制。靠著床榻緩了半晌, 似想些什麽。良久, 原本混沌的雙目慢慢變得清明。她遂就著案頭一點孤燈, 起身站到了窗前,伸手打開窗戶。

冷雨伴寒風,直撲進來, 她也沒覺得冷,只是神思愈發清醒。

只是夜色昏暗,看不見盡頭,她卻仍舊執拗地盯往遠方。

雲秀端著一盞安神湯進來,湯面因她雙手打顫而微微浮動,沒有平素那般沉靜如玉的模樣。

她看了眼托盞上的湯, 深吸口氣踏入寢殿。

“姑娘!”一擡眸,她便蹙眉驚呼出聲。

細密的雨珠隨風入內,拍在裴朝露面頰脖頸。她兩鬢青絲被打濕,發尾滴落下水珠,和胸前已經濕了的衣衫黏在一處,很快便勒出一副單薄又纖弱的身姿體態。

風一吹,她身上那件披風未著雨水處勉強鼓起一些, 圈在其中的人便更蕭瑟了。

“姑娘,你別這樣。我們修書給公子,給殿下,讓他們快些回來。他們在,定能要回小郎君。”雲秀趕上去,拉合了窗戶,轉身給裴朝露擦身換衣,“姑娘,如今不是在東宮了,您不是一個人。有人能給你作主的……”

雲秀扶著她坐上暖榻,換了件侍女捧來的將將熏熱的鬥篷捂著,方轉身將安神湯端來。

“姑娘,您少喝一口。待稍舒坦些,便再躺一躺。天亮,我們再想辦法。”

雲秀持著玉匙,想喂又不敢喂。

因為,湯裏加了五石散。

數個時辰前,城門鎖死後,裴朝露從馬上下來,揮手散了人群,返身一步步走回屋。然而,沒走出幾步,人便委頓下來。

許是被刺激了心神,一個瞬間裏,她的意志格外薄弱,只縮在雲秀懷裏要湯喝。幾位隨行的醫官皆趕來,卻無人能止住她。

熬了這麽久,再難捱她也不曾在有意識的情形下自傷過自己。然這一回,雲秀親眼見她拔了頭上玉簪欲往周身刺去。

是藥癮,也是愧疚。

她歷盡艱辛將孩子從吃人的深宮之中帶出來,如今卻合上救他的大門。

最後,醫官無法,還是以金針入脈強行將她催入了眠。卻不免擔憂道,“這法子極易逆了氣血,若郡主撐不下去堅持要湯,便喂她些吧。”

“戒這藥,首要的便是意志,郡主如今大抵撐不起來了。且護著她元氣,少折騰,藥癮可緩緩再戒。”

如此交待下,雲秀陪在床榻,眼見著裴朝露睡夢中一會喊涵兒一會要湯喝,臨近平旦時分更是忍得渾身戰栗。雲秀不忍心,方前往膳房端來了盞湯藥。

卻不想,進來時裴朝露已經醒了。

湯在咫尺處,裴朝露攏在鬥篷中的手擡了擡,終究還是放下來了,只緊緊攥著床榻。

“那便不喝。”雲秀鼓勵似地吐出一句話,“只是姑娘有任何不適都要同奴婢及時說,便是要……這湯也可,總要先護著您身子。”

裴朝露伸出手,示意將藥給她。

頓時,雲秀只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裴朝露直起身來,自個端過藥,無聲看著。

“姑娘……”

雲秀的話還沒出口,裴朝露便已經將安神湯導入一旁的綠植中,“我沒事了,都八九日未用,不能功虧一簣。”

裴朝露已然清醒過來,卻是連著傷懷都隱藏了起來,只淺聲道,“他不會動涵兒的。”

她已經想明白,李禹所要,不過一個她罷了。

她在他眼皮底下逃走,自然觸怒了他。偏還遇上了李慕,兩人處了近一年,他大概想想便能發瘋。如此瞞著各路人員,提前來到敦煌,一方面自是為避湯思瀚耳目,出於安全考慮。另一方面,當是為她而來。

而按時辰算,他於明面上的車駕再過十余日也該入敦煌了。先前空明帶給她的情報,他是為與陰氏結親而來。如此,定是不會堂而廣之地打自己的主意。雖然他還是太子之尊,然龍遊淺灘,虎落平陽,面對著陰氏這種世代守著邊陲、手中握著數萬兵甲的世家來說,他到底不敢得罪的太狠。

是故,她只需忍過這數日,不出苦峪城便都是安全的。

至於涵兒,為防李禹遷怒於他,該是她主動讓他知道一些事了。

這樣捋清形式,她整個人便安定許多。縱是還有昨日城門關合時,孩子的一記哭聲在耳畔縈繞,她亦能熬住,告訴自己沒有隨他而去是對的。

心志重新壘砌,裴朝露攏好衣衫,只吩咐道,“去備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