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重逢 你皇兄的,我送到了。

敦煌古城中,興慶街主街道上,往來商旅牽著駱駝緩緩而過。兩側的當鋪、貨棧、酒肆、住宅一如往昔熱鬧。期間每隔三房,至多五舍,必有一間佛廟,傳出陣陣梵音,壓住紅塵額喧囂,在市井亦給人平和與寧靜。

空氣中彌漫著炙考牛羊的辛辣香味,混著從西邊吹來的風沙,使這個連綿了半月落雪的冬日,又多了一份幹燥的枯寒。

裴朝露抱著孩子已經走了小半條街,終於在一間衣裳鋪停下。

古樸典奢的鋪子,擇名“裳暖天”三字,是熟悉的筆跡。

“大小各一套,齊整的。”夥計驅趕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裴朝露先遞上了銀兩,指著左側外間的一排衣衫出了聲。

敦煌郡是大郢的發源地,靖廷長公主封地便是此地的苦峪城。過往每隔三五年,公主與駙馬便會來此城中小住。亦帶她來過兩回,遂而教過她一些當地話。

幼女聰慧,學得甚好,即便隔了多年,此刻吐出還是帶著此間味道。夥計聽了,只當是遭難的歸鄉人,而不是逃難而來的乞討者,臉色一下好了許多。

“小娘子可要再瞧瞧裏頭的?”夥計迎入店,掌櫃便親自轉身出來。

年近不惑,風情依舊的美婦人,尚是記憶中的模樣。

裴朝露看了她一眼,依稀記的面前人是個爽朗的財迷,消息更是靈通。

“不必了!”她笑了笑,有些疲憊地喘出口氣,“哪個不知您這裏頭從左往右越貴,自外至內越奢。我倒是想穿身好的,實在付不起了。”

“小娘子可真是個識貨的!”

“容我將衣衫換了吧。”裴朝露領著孩子入內室更衣,半晌又道,“勞掌櫃進來搭把手。”

“來嘞!”

女掌櫃順道沏了兩碗熱茶,送進來。

“小娘子家在何處,可是從長安來的?怎的就你們兩個?”

“母家原在沙鎮上,妾身幼時隨高堂遷去了長安,眼下……”裴朝露就著掌櫃的手穿上連帽鬥篷,紅著眼道,“天子棄城,家中被洗劫一空,一路回來至親都歿了。就剩我們娘倆!”

“歸鄉來,換身潔凈的衣裳,帶他們去見祖宗。”說著,她不忘指了指那露出白瓷瓶一角的包袱。

“小娘子是沙鎮人?”女掌櫃打量著她,不免有些吃驚。

沙鎮乃苦峪城入口鎮,雖也在敦煌郡中,卻是唯一不歸敦煌陰氏一族所管轄的州鎮,乃直屬苦峪城。鎮中子民是放牧好手,皆散在陽關以西畜牧養馬,以備戰時之需。

故而,沙鎮人在此都有極高的地位。

“那小娘子在長安城中,可有緣見得靖廷長公主?”掌櫃激動道。

“少時見過!”裴朝露系好飄帶,俯身將放溫的水喂給孩子,壓著聲道,“掌櫃的輕些,如今公主的夫家裴氏……讓人聽了去,徒增麻煩……”

“奴家怕甚!”掌櫃徹底拔高了聲響,“公主是公主,裴家是裴家!再說了,焉知裴司徒不是冤枉的!奴家就覺得他是冤枉的。”

頓了頓,精明的面上又多了些得意笑靨,“奴家同你一樣幸運,不,奴家比小娘子還幸運些。十多年前長公主夫婦回來小住,奴家啊有幸見到他們,還有他們的小女兒,雪玉一樣的粉娃娃。一家人在奴家處買了好些衣袍。奴家那匾上的字,頭兩個是公主提的,後頭一個是司徒寫的!”

“那回,司徒嫌奴家衣裳貴,暗裏嘀咕著不肯要,說一件好幾兩銀子,能換成百石糧食,夠一個軍五日的吃食了!”

“奴家細看他身上那衣袍,確是都半舊不新的。”

“這樣勤儉愛民又克己的人,叛國圖什麽?”

“反正奴家不信!”

“您說的,挺有理。”裴朝露慢慢給孩子喂完水,撐著一側案幾起身,“聽說他家二公子逃了,想必是回來苦峪城了,也算個安慰吧。總算能留個後!”

“沒回來,好人沒好報啊!”話至此處,女掌櫃嘆了口氣。

“他如今是罪臣之子,回來自然悄悄的,旁人自不會知道。”裴朝露望著女掌櫃,眼前有些暈眩,握在碗盞的手打著顫。

“旁的不說,這給奴家題字掛匾的恩人之子,奴家怎麽也會掩護著。這半年來,奴家多次派人去苦峪城守著,從未見過來人。那處城門沒有被開啟過的痕跡。”

“唉!”女掌櫃嘆了聲,轉過話頭,又是一派笑顏,“小娘子,你可再來雙靴子?”

“不了,您的鹿皮靴可比這兩身行頭還貴!”

裴朝露扯出一點笑,將風帽戴好,牽著孩子出了店鋪。

涵兒緊了緊裴朝露的手,仰起小小的腦袋看她,又低頭看著身上的衣衫,枯瘦的臉上滿是笑意,亮晶晶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暖和嗎?”

孩子點頭,拉過母親的手放在嘴邊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