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困鬥 他罰她的方式,永遠是無止境的發……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裴朝露在燭台下,正執著一截寸長的指甲當作刀刃使用,雕磨著手裏的一張玉色皮具。

她的屋內沒有半點鋒利的器具,更別論刀劍之物。這截指甲還是她借口喜歡李禹送的那套蜜蠟赤金護甲,方被允許留長的。

如今截了下來,當刻刀使用。皮具上頭眉骨鼻峰已經十分明顯,細看皆是她的尺寸。

這,是一張人/皮/面具。

這張面具,從初時獲得皮具到此刻描摹五官,為避開李禹耳目,她足足耗費了數月的時間。

“姑娘,喝點茶吧。”雲秀見她時不時咳嗽,捧了水送上來,只壓聲不解道,“三月前,二公子在朱雀長街伏了人手救您,您如何不走?白白挨了一刀,眼下又被太子這般磋磨!”

裴朝露望了眼雲秀,當日從府中帶來的貼身侍婢,一共有四名,如今便只剩下這一個了。她就著雲秀的手飲了口茶,朝她笑了笑,也沒說話,只低頭繼續畫著那張面具。

三月前,朱雀長街的一場遇襲,原也不是湯思瀚的動作。不過是她二哥裴朝清設的一場計謀,欲要帶走深陷東宮苦不堪言的胞妹。

這些年,她被李禹隔絕了和外頭的聯系,父親長兄心中裝著天下百姓,於小節上心思難免粗些。偶爾的節宴上,即便見她微露愁容,總也認為是她思親之故。

唯有二哥,心細如發,憑著年幼時二人間遊戲嬉鬧時的一些暗號,覺出了她的異樣。只勸她千萬忍耐尋求機會,但因在遠離長安的郡縣任職,機會實在渺茫。

直到湯思瀚叛亂,他們被重新調回潼關,鎮守京畿。他便再難等待,於去歲除夕宮宴上傳暗號,同她敲定計劃。

“我是裴氏女,是當朝太子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裴朝露撫著案上面具,輕聲道。

何況,以她對李禹的了解,自己這般不清不楚地消失了,他能掘地三尺尋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能去哪!

夜風從窗台縫隙中灌入,案上燭火猛地一跳,然她手中剛拿起的筆卻始終端正如一,一點點繪著細枝末葉。

面具容貌逐漸清晰,她蒼白面容上的笑意亦慢慢盈入眼角星眸裏,喚出一點光彩。

到如今,她所求已極少。

太醫院多番診斷她身子,早已虛透,怕是來日無多。

可是哪怕只剩下一天,她也想逃離這個地方,想看一眼外頭的日光,聞一聞山野的花香,聽一次碧空的鳥叫。

她想得很好,等逃出了宮,便隱姓埋名過簡單的日子。

那日為以假亂真,幫自己擇幹凈,二哥手中長刀切入她骨肉,亦留給她滿懷生機的一席話。

他說,大隱隱於市,在洛陽明廷山下,屋子、戶籍、還有母親留下的換容粉二哥皆給你置辦妥當了。

換張面容,換個身份,我們一樣是兄妹,你一樣可以給阿爹盡孝。

裴朝露擡眸望向一側的侍女,招手示意她過來,拉著她的手道,“等出去了,我替你尋個好人家嫁了。”

“姑娘,眼下兵荒馬亂的……”

“不怕,很快就會平息的。”她拍著雲秀的手背,帶著無限的希冀和篤定,“潼關有阿爹和兄長們帶著司徒府的七萬精兵鎮守,只要不出關迎戰,至多再兩個月,各地勤王兵甲聚集,湯思瀚必定退兵。”

“可是,若司徒大人出去迎戰呢?”

“怎會?”裴朝露掩口咳了兩聲,捂上發寒的小腹緩減不適,“阿爹最是懂得兵法,為今之際,自是守為上策,斷不可能迎戰的。”

一旦迎戰,必是九死一生。

她重新垂了眸,認真又細致地雕著那副面具。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燭蠟一點點落下,裴朝露看了眼滴漏,即將亥時三刻。

思及李禹極可能會過來,只小心收起那張還未完工的人 /皮/面具,吩咐宮人備水沐浴。

她洗了小半時辰,發了一身汗,總算覺得身子舒坦了些,方披衣起身。

雲秀退了其他侍者,獨自給她系帶理發。

見她脖頸、胸膛、腰腹全是勒痕和掐痕,篦發時更發現她後腦腫起偌大一個包,不由眼眶發紅,只無聲擦幹了眼淚。

“又不是頭一回,且快些替我擦幹頭發,好不容易發了汗。”裴朝露側首瞧了她一眼,復又低頭拉開妝匣,拿出一個精致的扁盒,挑了裏面的青色膏藥塗抹在身上,尤其是胸部,她圖得格外細致。

膏藥的氣味冰涼馨甜,淡而彌久。

“姑娘,別用這個了,成嗎?”雲秀見狀,匆忙上前合了蓋子,伏在她膝下,“這麽些年了,東宮之中除了咱們的小郎君,再無其他子嗣。這藥便是在太子身上種下了,我們不是馬上就能走了嗎?您別再傷自個了!”

“這藥靠的便是量,天長日久累積著方有成效。”裴朝露推開雲秀的手,“但凡在東宮一日,他隨時會來,這是我唯一的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