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撥霞供只是主菜,後頭還有諸多菜色,一一呈上席,皆是暖湯驅寒之饌,又各有好彩頭。比如第二道呈上來的是一道鳳凰投胎,俗稱豬肚雞,用一整只仔雞塞到偌大一個豬肚裏,外加胡椒、竹蓀、白果、黨參等十幾種中藥燉煮一個下午而成。韓家的大廚燉湯功夫不錯,雖然沒有謝時對調味的精準把控,但豬肚爽口彈牙,雞肉香嫩,再喝一口清亮鮮濃的湯汁,這其中胡椒的味道並不喧賓奪主,只充當配角,突出豬肚和雞肉的風味,一碗下腹,寒氣盡散,胃中泛暖。

眾所周知,廣粵地區最講究意頭,今日既是年關之宴,有提前團年之意,謝時絕不可能一道魚菜都不上。事實上,不止一道,接著呈上席的皆是食材以魚為主的,且道道皆是如意菜。‘龍翔鳳舞’、‘鴻運當頭’和“獨占鰲頭”這幾個菜名,謝時一報出來,眾人一頭霧水,等菜上桌還未揭蓋,都還在猜這到底是哪幾樣菜。

岑羽不等侍從動作,便兀自揭開了自己跟前的食蓋,一陣酒香撲鼻,盤中一片朱紅,原來是紅糟魚。這道菜是福州的特色菜,每逢佳節必有它的身影。所謂紅糟是釀制紅曲酒後剩下的酒糟,將草魚煎至兩面金黃後加入紅糟炒香,以少許白酒、其余調味烹之燒開,最後還需浸泡過一夜,待紅糟將魚肉染成了鮮亮的紅色,且酒香浸透鮮美的魚肉,便是最佳食用時刻。

這本是一道稍顯狂放的家常菜,可岑羽嘗著卻覺得經過謝時的指導做出來的,就是要比外頭更加精妙,酒香恰到好處,不至於掩蓋魚肉的本味,又不會毫無一絲酒糟味。有些酒樓裏做的紅糟魚,空有其色,卻無酒香,這還能叫做紅糟魚嗎?

岑羽點了點它,道:“這‘鴻運當頭’想必便是紅糟魚,但‘龍翔鳳舞’又是何物?”

謝時指著恰好揭開蓋子的乳鴿燉石斑魚,笑道:“喏,這不就是‘龍翔鳳舞’?”

前日,韓家的海船歸航時,恰好撞到一群石斑魚群,其中體型巨大者,被船長連夜打包送到福州,作為祥瑞獻給主子。謝時得韓伋通知,直接劃掉了原本預備的另一道大菜,去挑了一條寬有八寸,身有一米長,足足有三十斤重的巨形石斑魚入席。

這等體型的石斑魚已不普通,時人稱其為龍躉。龍躉料理洗凈後破開魚肚,將數只剛宰殺的肥嫩乳鴿鋪於其上,二者合燉,出爐時刻,氣味濃腴,鴿肉脂滑欲融,魚肉細潤鮮香,毫無一絲腥氣,若是謝時不說,眾人都還以為這是什麽未嘗吃過的奇珍異味。

這麽大的一條魚,自然不會只做一個菜色,其他部位自然也不能浪費,單單一個龍躉的魚頭便有七八公斤重,劈開來做蒸魚頭。沒有辣椒,謝時用的依舊是自己調制發酵的辣油替代,和蒜泥姜末耗油等作料搭配,又加了曬幹的紅花椒點綴其中,熱油和作料一次次澆在魚頭上,使之無限入味。

這道紅紅火火的菜一上來,眾人便笑了,不消謝時說,眾人都知道這便是“獨占鰲頭”了。這麽大一個魚頭,裏頭全都是魚脂腦髓,口感鮮嫩腴美,魚頭肉中浸潤了香辣的作料,大啖幾筷,委實過癮!

“以往只知道吃魚肉,今日方知這魚頭中的肉才是魚肉精華所在。老夫我算是發現了,在川飯一道上,謝小子你當屬當世第一易牙,味壓四方,我走遍南北,嘗遍各地,哪怕是川蜀地區,他們的手藝都不如你。”

謝時哪敢接下這等贊美,畢竟他這辣菜並不正宗哩,“我這只是借味,不算十分正宗的做法,若是日後能尋到辣椒,再給您老做味道更好的。”

本朝的菜系尚且沒有後世八大菜系分得那麽細致,只略略分為南食,北食和川飯三個地域食物派系,不過如今的川飯菜系跟後世有所不同,原因就在於此時各種辣椒品種尚未引進華國,所以宋老先生誇謝時是川飯第一人,其實也沒說錯,這麻辣鮮香的各色川飯菜色,也唯有來自後世的謝時才能做得出來。

三十多斤的龍躉,除去跟乳鴿同燉的一部分,剩下的魚身上的肉還可以打成肉糜,捏成丸子制成主食魚丸面。魚丸圓潤飽滿,潔白勝雪,彈口嫩滑,以上等口蘑吊湯,助鮮提味,菜心煨之,取其清雋湛香,湯如玉液瓊漿,面若鵝黃玉食,清醇味永。

宴會過半,除了宋老先生,諸賓客紛紛按次序給首座的韓伋敬酒祝詞,輪到謝時,謝時先是朝座上的韓伋笑了笑,才道:“菜肴雖不多,但大多取自魚身,惟願主君,以及在座諸位,朝朝暮暮平安無疾,年年歲歲有余常在。”

說完,謝時就將手中酒盅的梅酒一飲而盡,速度快得韓伋都沒來得及伸手阻攔。韓伋隨後便吩咐侍從將他手邊的酒盅換成了玫瑰露,好在謝時估計也知道自己的酒量,附耳過來,笑著同他悄聲道:“給你敬酒我才喝的,後頭我也沒打算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