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六章 大印不如破碗

延安城有嘉嶺山,山上有唐代所建九層寶塔,登臨塔頂,全城風貌盡收眼底,為延安府有名景點。

大順監國率軍至延安當日,不顧風塵疲倦便領文武登嘉嶺山,更親上九層寶塔,於此塔駐足許久,凝視許久,若萬千氣象在胸間。

遠看寶塔,夕陽余輝,塔尖金光閃耀,似真龍現,令人無限遐想。

“三百年後,當有聖人現!”

在塔頂留下三枝點燃的香煙,並給文武留下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後,陸四欣然下塔。

“此山更名寶塔山可好?”

下塔之後,陸四問隨行的陜西布政使、原西營工部尚書王化龍改嘉嶺山為寶塔山如何。

“可。”

皮膚黝黑、雙手老繭、背部略有彎曲的王化龍不善言辭,自被俘降順以來監國奏對,多以“可”,“不可”對答。

次數多了,順營便管這人叫“可不可”尚書,且對這同老農無兩樣的原西營工部尚書都是鄙視。

陸四卻對王化龍無比看重,未詢問任何人的意思便直接將還是“俘虜”的王化龍直接任命為陜西布政使,同時任命其子王應元為延安知府。

王化龍不是同老農差不多,實際就是一個老農民,目不識字卻樸實憨厚正直,是張獻忠生前最愛的老夥計,也是大西政權唯一的不識字尚書。

王化龍還有一個特長,就是善制弓,出任西營工部尚書後對西營武器裝備完善及提升貢獻很大。現在固原的西營軍械所就是王化龍一手建立。

當然,單此不足以讓陸四對王化龍看重,他看重王氏父子的原因是,這父子二人事跡可與“嶺南三忠”媲美,為漢家長歌。

張獻忠死後,王化龍與其子王應元就跟著孫可望去了雲南,後來孫可望仍用王化龍為工部尚書。孫可望兵敗降清時,王化龍卻沒有追隨其一同降清,而是和兒子繼續追隨晉王李定國扶保明朝。

只是當時王應龍已經年過七十,實是老邁不能馳驅,所以在晉王不斷被清軍擊敗被迫放棄昆明後,王化龍有感時事艱難,遂對其子王應元道:“你爹我本是微賤之人,只因亂世靠了制弓手藝得了西王寵信,這才得竊祿位。如今國事艱難,你爹我老的上不能提刀,下不能問事,更無法匡扶社稷,現晉王保著天子播遷緬甸,我腿腳實是跟不上禦駕,又絕不能做漢奸,唯有一死報國。”

說完,王化龍自縊而死。

王應元痛哭之後對左右人等道:“自古父殉君,子豈能不殉父!”

遂自縊追隨其父一同入黃泉,譜寫了一曲父子忠魂哀歌,也展現了漢家最後的骨氣。

因了這個“忠”字,陸四對王化龍父子當然就要高看,且給予父子二人高職。

用王化龍為陜西布政、王應元為延安知府的另一個原因是張獻忠的家鄉就在延安府的定邊縣。

陸四明諭天下以親王禮厚葬張獻忠,在其家鄉定邊為張獻忠修建親王陵寢,這個工程由王化龍這個原西營工部尚書來做最好不過。

“我前番命將陜西一省分為三省,以西安(陜西)、西寧(青海)、靈州(寧夏)為三省省治所在,再以陜西行都司為甘肅行省,以蘭州為省治,如此西北之地除烏斯藏外便為四省之地。四省之地如今人口怕不過六七百萬,真正是地廣人稀,西北之地也本貧瘠,巡撫擔一省軍政大權,然民生恢復還是要你這布政來具體施策,你且說說如何治理這陜西省。”

說完,陸四看向王化龍之子王應元,笑道:“你這延安知府也說說看,你父子二人與我這監國一樣都是百姓出身,百姓需要什麽,不需要什麽,想來你們當比我清楚。”

這顯然是大順監國考校王氏父子了。

王應元肯定不能先答,看向父親。

向來不善言辭的王化龍略微想了想,道:“臣以為治民首在治官。”

“噢?”

治民首在治官,其實是老生常談,個個都曉得的道理,但為了鼓勵不識字的王化龍,陸四還是做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

“就是要監視當官的,一人貪汙,全家殺頭。”

王化龍的回答不僅讓陸四嚇了一跳,賈漢復等人也叫這老農民殺氣騰騰的話聽得一愣。

“別的臣不知道,臣只知道臣之所以追隨西王造反,是因為狗日的縣官不給開倉放糧,他為啥不開倉放糧?還不是因為沒人管著他,上頭對下頭太寬松。這要是有專門的人盯著這幫當官的,不辦事砍你的頭,貪贓枉法砍你的頭,這當官的還敢占著茅坑不拉屎,活活逼死咱百姓!”

以前對答時,王化龍不太肯說話,這會卻是話多,且明顯語氣激憤。

陸四當然不能如王化龍這般激進,過去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對官員夠狠了吧,可架不住人亡政息。歷朝歷代國初之始對吏治都是抓的極嚴,然後最多三十年吏治就不斷寬松,除了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員形成了徹底的官僚體系外,也與社會經濟的發展脫不了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