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我們有大炮

寶應縣名,為歷朝歷代最稀罕,因這縣名乃是年號。

史載大唐肅宗年間,寶應縣有“八寶”祥瑞進京,肅宗大喜,遂改年號為寶應元年,又將那寶應原名安宜改為寶應縣名,沿襲至今。

只是,在揚州府所轄諸州縣中,這寶應縣卻是個下等縣,不歸揚州府直轄,而歸高郵州管。

現任知縣錢哲祖籍山東登州,與那嘉靖年間的抗倭英雄戚繼光算是同鄉。其是崇禎八年的二甲進士,名次還很靠前。

吏部選官任官制度,二甲進士名次靠前者多能入翰林院為庶吉士,前程遠大不可限量。

然錢哲卻沒被選為庶吉士,而是直接被吏部發到寶應這個下等縣任知縣。不出意外的話,錢哲終其一生能為一府之尊便算到頭了,與那庶吉士能為大學士入主中樞是天壤之別。

原因在於錢哲有個座師叫溫體仁。

如今距溫體仁病死已過六年,溫體仁的政敵周延儒也在四月因清軍入關,假傳捷報蒙騙皇帝,被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告發彈劾,皇帝大怒下詔勒令周延儒自盡並抄家。

只是,京中的風雲變幻對於近乎被“發配”的錢知縣命運毫無影響,他早已被遺忘在寶應這個下等縣。

今年是錢哲上任的第七年,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在寶應任上幾年,因為有的人兩年就會調地方,有的人十三年也不會挪窩。

既無人脈,家裏又無錢財的錢哲只能認命,與大多數被“下放”的官員一樣,他這知縣也是沒什麽進取心,每日跟廟裏撞鐘和尚差不多,只求無事。

最近唯一的大事就是府裏讓征發民夫挑河的事,這種事錢哲肯定懶得自己辦,下面的人去辦就是。其它瑣事也多由師爺宋公負責。

宋公就叫宋公。

這日冷得很,衙門打上午就沒事,錢知縣用過午飯便去書房畫畫。這幾年他別的本事倒沒有,於這書畫上面卻是領悟許多。畫得也著實不錯,寶應城中知縣老爺畫作十分搶手,士紳皆以能得縣尊一畫為榮。

因知道縣尊作畫時受不得驚擾,所以衙門裏也是一片冷清,只不知哪來的烏鴉在房頂老是叫喚,攪得縣尊好不煩惱。

師爺宋公叫兩衙役去攆,拿石子去砸,可等衙役們前腳走,後腳那烏鴉又飛來,“呱呱”的叫得真是讓人煩得很。

“罷了,”

錢知縣沒了作畫的勁頭,叫人泡了茶來靠窗坐下,靜靜想著事。

現在北方大亂,塘報雖然沒斷,上面刊發的消息卻是越來越嚴重,種種跡象看起來似乎這大明朝真的要完蛋。

別的不說,就說四五月間他老家登州叫清軍橫掃,如入無人之境,那清軍更是打到了北邊的海州,單從這點來看,這大明朝怎麽都像個王朝末年的樣子。更休提闖賊已然成勢,號新順王,擁百萬大軍,儼然和大明朝分庭抗禮了。

到時候,萬一北邊的賊軍打過來,他錢知縣就得考慮是為大明朝殉節,還是改換門頭了。

如何決擇,真是艱難。

雖然怕死,雖然仕途不順,但大明朝總是取了他為進士,給了他一縣父母的差事,就這麽降了賊人,實在是說不過去,也枉負聖賢教誨。

正發呆時,卻聽衙前有喧嘩聲傳來,似有人在叫嚷什麽。錢知縣頓時不悅,在窗邊叫人去看看何事。

……

衙前那邊,窩在門房裏閑聊的幾個衙差早被驚動,本以為是哪個不懂規矩的鄉民來告狀,正要喝斥卻見那沖進來的竟是戶房的林書辦。再見這林書辦竟是滿身血汙,像是受了傷,不由都是吃了一驚。

師爺宋公也趕了過來,先是烏鴉,後是刁民,這不是存心叫縣尊不清凈麽!

結果也是與衙差們一樣都叫林書辦滿身是血的樣子驚住,失聲道:“出什麽事了,怎弄成這樣?”

林書辦卻是顧不得跟宋公說,直急得嚷嚷:“快扶我去見縣尊,出事了,出大事了!”

“啊?”

宋公一驚,知道不好,趕緊扶著林書辦去見縣尊。

“縣尊,不好了,出大事了!”一見到錢知縣,林書辦就喊了起來:“反了,都反了!”

“什麽反了?”

錢知縣和扶著林書辦的宋公都是一頭霧水。

“是,是河工反了!”

林書辦強忍著傷口的疼痛,將那運河工地民夫造反的事給說了出來。

“什麽時候的事,怎麽反了!”

錢知縣嚇得一驚而起,宋公也是一臉驚色。

林書辦捂著胸口道:“三天,三天前的事!”

三天前的事,現在才來報?

錢知縣只覺一陣頭暈,失手將茶碗打碎在地,爾後指著林書辦就罵了起來:“出這麽大的事,為何不早來報!”

“縣尊,那河工造反事出突然,監河兵胡亂殺人,根本不問我等是何人,我能僥幸逃得性命回來報訊已是萬難……”